讀韓少功《馬橋詞典》之《醒》篇
韓少功(1953-),湖南籍文學家,倡導「尋根文學」,在中華民族深層次歷史文化中吸取養分,作品蘊含強烈的文化哲學意境。在寫作手法上,離開「宏大敘事」全景式鋪陳,嘗試「片段體」全息式;《馬橋詞典》充分體現這一特色。
第一位偉大愛國詩人
屈原(公元前342-前278),我小時候的課本上讀到周總理年輕時立志,就是屈原《離騷》之千古絕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句詩和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成為很多年輕人的精神嚮往和追求。
屈原,東周楚國貴族,官居三閭大夫,管理國家內政外交大事。他主張對內舉良臣賢士、修明法度、對外聯齊抗秦,他愛國忠君親民。然昏昧楚王聽信佞臣奸人讒言,貶逐屈原。公元前278年,秦軍攻陷楚國都城,憂國憂民的屈原在汨羅江懷石投水自盡。屈原一生有許多不朽詩篇,是中國浪漫主義詩歌的奠基人,第一位偉大的愛國詩人。
屈原有品格高潔,獨立不移的政治品格和人格,但他是孤獨的,他在《漁父》中寫自己:「世人皆濁,我獨清。世人皆醉,我獨醒。」然而,「醒」字在馬橋人的用詞中,是「蠢」的意思,「醒子」是指「蠢貨」。屈原自認為「醒」,卻可能是「蠢」啊!韓少功就此引出了他的議論。
歷史觀的現代性思考
作者查考歷史,屈原最後流亡到的地方是羅人居住的地區-羅地。羅人曾經被楚國無情追殺至此,昨日楚人驅殺羅人,今日秦人追殺楚人,「歷史在重演,只是已經換了角色。同泊異鄉,相繼淪落,恩怨復何言?」進一步,羅地這面鏡子,可以讓屈原「看透興衰分合的荒誕」。於是他就有可能「拷問他對楚國的忠貞」,並「拷問他一直珍視並且畢生為之奮鬥的信念」。這裡不管屈原是否真這樣想了,其實韓少功提出了兩點關於歷史觀的現代性思考:一是朝代國家更替,只是一種強權代替另一種強權,其中正義公平很難說清。二是忠誠於自己民族國家的信念和忠誠,其實可能就是愚忠,人何必為自己的國家民族沒落失敗而流露出「真」呢?這種歷史觀的思索,滲入了一些當代中國人的思想中,莫言、余華等的作品中都表現出這種傾向。
無容置疑,極端民族主義和國家主義思想和實踐,受到有識人士的詬病,像當年的納粹主義,今天的伊斯蘭極端主義分子等等。劉小楓甚至說:「無論對於希臘哲人還是聖經中的先知,現世國家基本上是不道德的。盲目的愛國主義是一種使人墮落的惡,因為它肯定了以現世國家為根據的嫉妒和仇恨,肯定了為此世的犧牲和屠戮都是合理的。」然而,我們要詢問的是:愛國主義本身是否有道德正義的價值?朝代更替是否表明歷史就是以一種惡代替另一種惡,是虛空和無意義?
沒國家政體完全公義
愛國主義是被人類普遍接受的一種正義價值,就是在聖經中,以色列人也愛自己的國家,為自己的國破家亡、民族被擄而哭泣。愛國,包含著一種超越於自己的小家和鄉鄰更大的愛;更重要的是,人類在始祖犯罪墮落後,民族國家之間就產生一種集體人格的疏離,一個國家可以為了保護自己的國民,而對其他國家民族作出極為不人道的行為。
沒有任何的國家政體是完全公義的。一個朝代、一屆政府,建立之初,大多是較為清廉的、謹慎的、順服民情的、謙卑的、自省的。「船能載舟,也能覆舟」。一個有信仰的國家,也是較敬畏上帝的;然而,由於人的罪性使然,越往後就越不公義、越不顧民、越不敬畏上帝。人的罪性滲入國家這個「集合的人」,人不是因為犯罪而有罪,而是有罪性而一定會犯罪;民族國家也一定走一條從較公義到較不公義的道路。到了極不公義,天怒人怨的時候,這個朝代就滅亡而被另一個取代。但無可否認的是,一朝一屆的歷史,有它的價值,人在其中工作生活,規律在其中被發現,生命在其中繁衍;該朝、該屆被滅被換被新的取代有必然性,但不能否定前朝前屆的價值,否則,就成了歷史虛無主義。關鍵是上帝掌管歷史,歷史有必然性,上帝給予歷史和其中的人有意義。確實,如果否認超然的上帝,歷史就真是:「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已過的時代,無人記念;將來的時代,後來的人也不記念。」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屈原的人生是愛國主義還是盲目愛國主義呢?進一步,他是「醒」,還是「蠢」呢?下月再續。
權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