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的了
父親中風入院,堵壞了負責飲食的腦區,不思吃喝,折騰個多月,剩下帶皮的嶙峋瘦骨,終被調到善終病房。父親對牀的老伯是一位意大利人,聽他女兒說他患的是腎臟衰竭病。老伯能吃能睡。一簾之隔,常傳來重重的呼吸聲,但老伯睡不穩,沒多久便要上廁所。他不肯用尿盆,整天都嚷嚷著下牀、上廁所、上牀,沒得安寧。我和太太多在病房,照料父親之餘,也樂意幫他。老伯不說英語,溝通要靠肢體語言:指著窗戶握拳搖手是開關窗簾;指向瓶中果汁,我們就送上果汁;唯獨他指指地下,我們不敢幫他下牀,只會按鈴請護士過來處理。這裡的護士很有愛心,那晚一名會說意大利語的護士過來逗老伯開心,還握著他的手,一起唱意大利歌,以解鄉愁。
老伯離去前一兩天,親友往來不絕。只要老伯沒閉上眼睛,親友就前來熱情擁抱,沒有考慮病人能否承受。那天晚上,老伯的兩個女兒留在病房陪他;第二天早上,醫生巡視後在房門外跟她們談話。突然房間很靜,聽不到重重的呼吸聲。女兒趕忙跑回牀前,異口同聲哭著說:「就是這樣的了!」(Just like that!)像一切都成句號,隨著相擁而泣,口中不停重複這句話。一星期後,父親也離世。他離世前一個月,接受點水禮成了基督徒,我們也安心。因為我們知道,人死後「不是這樣的!」
梁立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