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文明被擊碎的這一天評挪威槍擊案之影片《7月22日》

號角月報加拿大版 二零一九年二月

槍聲開啟維克殺人過程

這創傷之慘重，以至十年之間無人以影視手段再現它，就像至今沒有直接表現911的電影作品一樣。直到2018年，以拍紀實風格影片聞名的導演格林格拉斯，端起他的掌上型攝影機，冷靜地、不動聲色地還原那一天的場景，並追述此後的審判過程，把人們再次帶入對事件的回顧，以及反思之中。

影片開始是兇手佈雷維克正在按照他設計的恐怖襲擊方案，有條不紊地做各樣預備工作。他嚴謹仔細，仿佛在執行某項任務。佈雷維克先是在首都奧斯陸首相所在的政府辦公樓前，停下滿載爆炸物的大型廂式工程車，離開後通過遠端遙控引爆。接著，趁警車、救火車呼嘯著駛向爆炸現場時，逆向而行，朝他真正的、更大的恐怖襲擊目的地進發-奧斯陸40公里外的於特島。

佈雷維克化裝成警員，騙過工作人員，乘船登島，然後提起滿載槍支彈藥的黑色箱子，走向營地。保安人員要他出示警證時，他假裝掏證掩飾，突然拔槍相射。此時，距政府辦公樓大爆炸只不過45分鐘。槍聲，打破了於特島平靜，也開啟了佈雷維克殺人過程。90分鐘後，趕到島上的特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死屍遍地、傷者無數。佈雷維克一言不發地舉手投降，臉上還掛著一絲滿意的微笑。整個過程，77人死亡，超過300人受傷，僅僅135分鐘，比這部145分鐘的影片還短！

活著在此比死亡還沉重

導演格林格拉斯沒有把影片焦點放在血腥的殺戮上，他只用了二十多分鐘來回溯事件程序，將影片餘下的兩個小時全都傾注在恐襲之後。導演特意讓影片在此分流，以兩個不同的部分呈現，交插敘述，互相映照。一部分是傷者身體與心靈的康復過程；一部分是審理佈雷維克恐襲案的過程，這才是影片的主體。導演力圖透過前者，展現恐襲對個體生命的深度摧殘；通過後者，剖析事件成因，正視行兇者的邪惡，也反映國家體制及民族精神在其中的隱約作用。這兩部分，一個是面對過去，一個是面向未來；一個為刨根問底，一個為勉力前行，二者構成影片的張力。

導演選擇了眾多傷者中18歲的維亞作代表，以紀實性的手法拍下他的康復進程。他為了掩護弟弟成功逃離，被佈雷維克連續擊中五槍，以致他右眼失明，頭部、肩部、大腿等多處重創。這個尚帶著稚氣的活潑學生，從血腥的7月22日之後，每時每刻都處於肉體的劇痛、殘障，以及創傷後遺症所造成的精神困擾中。影片讓人感到，維亞的身體已如一片廢墟，可見的唯有斷壁殘垣；他不得不重新學習使用自己的肢體，重新學習如何進食，如何行走；留在腦中的彈片，隨時可能奪去他的性命！影片幾乎以貼近的方式，拍下維亞殘破的身體發出的痛苦與艱難，令觀眾感同身受。活著，在此比死亡還要沉重，不僅需要極大的毅力，也需要外界給予說明和安慰。影片在這一部分的拍攝，比慘烈的槍擊場面更具震撼力，更為沉重。

審判過程更顯束手無策

在維亞堅韌掙扎的同時，導演將挪威法院對佈雷維克庭審部分平行剪輯，把受害者的苦難和右翼極端分子的囂張並峙，反差強烈，引人義憤。法庭上，佈雷維克非常清楚自己的行徑，他冷靜、清醒、理性，無視仇恨他的眾人，當庭行納粹禮，公然展露微笑。他對屠殺毫無悔意，甚至借庭審當作再一次宣揚他種族主義觀點的機會，向世界大放厥詞。維亞每挪動一下，都要經歷撕心的痛苦，而施虐者佈雷維克卻指著自己手上一點小傷要求包紮，他的平靜顯出他無比的冷血！

影片以報導式的客觀態度，敘述庭審以及挪威社會的反應。應該說，這部分內容在影片結束的時候，令人感到的不是正義得以申張的釋放，而是愈發壓抑。或許，這正是格林格拉斯要向觀眾所要表達的吧！代表世界現代文明的發達的北歐，面對「獨狼式」攻擊顯得如此脆弱，只須冒出這麼一個惡意與社會為敵的人，軍警司法下的文明系統就幾乎垮掉，審判過程更顯出一種束手無策！

出自人的愛軟弱無用

庭審上，維亞艱難地面對佈雷維克作證，似乎意在代表所謂「文明的勝利」。維亞說：「我依然有家人、朋友和回憶，有夢想、希望還有愛，而他沒有，他......完全孤身一人，他會在監獄裡度過餘生，而我......我活了下來，我選擇去生活。」另一位證人也說：「他有槍，我們有愛。」這樣的話語，幾乎是歐洲每一次恐襲後的標準回應語言。「愛」真的是勝過「槍」的力量嗎？這種沒有以上帝的公義和正義為根基的、出自人的「愛」，何其軟弱無用。主流觀念宣導的那些「人權、自由、博愛、包容」是不是該重新反省了？

導演讓我們看到，在庭審部分的正邪較量上，事實上是邪惡屢佔上風，正義發出的不過是高調而虛弱的口號。在法庭上，佈雷維克推翻關於他精神問題的脫罪理由，直接以劊子手形象現身，堂而皇之地向文明挑戰。導演不動聲色地拍下這些，有警示之意。

寒意透骨觀眾冷不可耐

大概是格林格拉斯實在想要在影片最後給觀眾一絲安慰吧，他讓法庭最後判決佈雷維克終身監禁。而事實上，佈雷維克只被判刑21年，並且7年後就可外出度週末不受監控，14年便可假釋。影片放映的2018年，正好到了他可以獲得部分自由的期限。導演僅用極短的鏡頭，介紹了佈雷維克被關押的「三星級監獄」，他在獄中修政治學，人權得到充足保障。這些令人不禁聯想：就算刑滿出獄，也不過五十多歲的佈雷維克，真的能因這樣良好的文明監獄，悔改一新嗎？

本片暗示了導演對現代人類文明的巨大擔憂。影片從頭到尾都被陰鬱的灰藍色調覆蓋，那種透骨的寒意，隔著銀幕也能令觀眾冷不可耐。

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