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禱告之花開遍日本
親手推一鐵鏟泥
在日本岩手縣災區推一鐵鏟泥、端一杯熱茶、坐在一個寂寞的婆婆身邊,這一切,都是以手和腳作最懇切的禱告......
聽神呼喚應聲出走
從印度加爾各答德蘭修女的仁愛之家回來,一直縈繞在耳邊的,是來自五湖四海的義工朋友常常對我說的一句話:「有些事情要是現在不做,大概你一輩子也不會做。」他們並非得天獨厚家財百萬,不少人窮得只住最便宜的旅舍,卻背著背包親身體會列國的風土和人情,他們的自在和勇氣,令我敬佩,也令我反思--慣在中產豐裕環境的我們,在視為必然的舒適和物質的囹圄中活得綁手綁腳。如果神有一天也像對亞伯拉罕一樣,呼喚我們在對前路一無所知下離鄉別井,究竟我們會不會真的應聲出走?
停薪一年前去災區
得到義工朋友的鼓勵,一直希望前往日本地震災區陪伴災民的心情日益強烈。經過懇切禱告,神親自打開了許多關口,讓我可以從去年9月開始停薪留職一年,隨祂出發到岩手縣災區當義工去。
最先參加的是主力協助重建的非基督教團體All Hands Organization。他們的災區活動很有彈性,從清理市內渠道、復修從廢墟中尋回的照片、清拆損毀房屋內部、為小孩興建公園、提供購物巴士服務等等,體貼災民的實際需要。另外,後期加入參加的是有基督教背景的CRASH Japan,主要透過派發物資和在臨時房屋區舉行茶聚,對災民進行心靈關顧。
修補破屋
用人手鏟起淤塞物
清理渠道是眾多工作中比較厭惡性的一項。海嘯把許多泥和殘骸也沖進路道一旁的渠道,由於機器無法清理,只能由人手揭起沉甸甸的水渠石蓋,一鐵鏟一鐵鏟地將裡面的淤塞物除掉。不同地區的淤塞物都不同:在魚加工廠附近的水道,有和腐魚融為一體的黑芝麻糊狀泥;在油船沉沒附近的,有摻著原油惡臭的泥污;而在原本是住宅地區的,則充滿了生活的殘骸。
10月的某一天,我們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地區工作。淤泥一把一把地剷出來。在裡面我們找到各式各樣的碎片:細瓷瓦碗、紅酒瓶、廁所、書包、屋頂、相機等等。每一鏟,都像在撿拾別人生活的碎片一樣。當中發現了一輛沾滿了泥的小小電車模型,初時誰也不以為意,但慢慢第二輛、第三輛,一個早上總共找到了四輛小電車;大家心情都有點鬱悶,大概這些是誰家小孩的心愛玩具吧。我們每發現一輛,便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最後誰都不忍把它們丟掉。其中一個義工用手巾包了它們回去,洗乾淨後分了兩輛給我。我每天把它們帶在身邊,提醒自己為甚麼在這裡。窺探淺家族百年史
淺先生前舖後居,後面有一間儲物用的百年老屋,因為地震時結構受損,不得已要清拆,所以我們便協助他搬出屋內的東西。越過蜘蛛網和霉菌,我們猶如走進了時光隧道,窺探了淺家族的百年歷史點滴。那真是一屋子不得了的雜物,簡直可以媲美博物館;除了花嫁酒席桌和農家耕具等外,還有和服腰帶織錦及武士鎧甲。小休時,淺先生和我談起他認識了25年多的好友隆。隆先生是位巧手工匠,以前多次地震後,他都替淺先生修理妥當損毀的房子。只可惜,這一次他已經不能再幫好友修理了。他原本在海嘯來的時候及時逃生,但不忍丟下家中小狗,結果回頭救牠時,卻逃不過洪流。
淺先生眼泛淚光,雙目模糊在過去和好友的流金歲月,沉默良久。然後他低聲地說,如果隆還在的話,大概會替他修好這幢房子吧。看著老人家,我眼睛都紅了,說:很難過,很寂寞吧。他托起眼鏡抹抹眼睛,說:很難過,很寂寞哪。
聆聽他和她的黑夜
在災區,活著的人經歷巨變,太多傷心的故事還未來得及說,眼前的生活和對未來的焦慮便迫著人向前走;亦有許多人抱著傷痛,卻無處傾訴。沒有正視和哀悼「失去」以及「死亡」的人,心靈猶如被剜了一塊肉後,被深埋幽谷之中,讓傷口在黑暗裡敞開著,由它腐爛風化。有些人的創傷,可能需要透過輔導才能痊癒;但若果他們願意說出來的時候,有人肯在旁靜靜地傾聽,那已經是走向痊癒的第一步。災區義工可以做的,是預留甚至創造一個空間,預備隨時聆聽他和她的黑夜。
在大槌市一個臨屋區的「希望茶室」,我第一次接觸有直屬親人在海嘯中去世的受災者。這位中年媽媽名叫百合,坐在我身旁的她,面帶禮貌的微笑,間中說上一兩句。我問起家人在海嘯中是否安好時,她神色一變,搖搖頭說:兒子不在了。當時她的兒子正在工作外勤,連人帶車給海嘯捲走了。後來,只找到車子,找不到人,到現在還是蹤影杳茫。應該在海裡吧,她抹著眼淚說。房子也被海嘯沖走了,兒子的物件和照片一件也沒有留下。說不定真有神存在
可以告訴我們一件有關你兒子的事情嗎?我溫和地問。問了之後的當兒,我切切地在心裡禱告,求聖靈教曉這一刻的故事,可以說到甚麼程度,甚麼時候該退下。百合太太側著頭躊躇著,沉進回憶裡喃喃地說:「他的事啊......」大家都靜了下來,有位義工阿姨不忍:「別勉強自己啊。」我繼續屏著氣,守著那錯綜複雜的靜默,傾耳留神聽著那話語醞釀的聲音,禱告著。
「他的塊頭很大哩。」她打破了沉默。她告訴我們,兒子阿希從小學到中學都打相撲,所以沒有人敢欺負他。直到高中,才突然說「討厭相撲」便不打了。百合太太說著兒子的事時,臉帶笑容,眼光追著回憶流動。最後說再見的時候,雖然百合太太說她甚麼宗教都不信,但也肯讓我們為她祈禱。當一位媽媽輩的義工含著淚擁抱她時,二人不禁相擁而哭。後來再遇百合太太時,她很高興地告訴我們,我們為她祈禱後的那一天,她如常到相片修復中心尋找兒子的照片時,竟然找到了四張。她說,當她流下激動的眼淚時,心裡閃過「說不定真的有神存在」的念頭。
工作禱告二為一體
「站於天地之間,讓我作個敬拜的人;處身悲傷幽喑的角落,要宣告你同在,你能力沒變改。」一位前輩很喜歡的詩歌,常常提醒我如何在這個變了天的天地安身立命。這一年,我不是在短宣,也不是做甚麼特別的事,我不過是在某地方每日努力地生活而已。十五世紀的Brother Lawrence和沙漠教父們都深信,工作和禱告是二為一體的;就是手作粗活,只要懷著愛和敬拜的心,便是榮耀神的至聖之道。宣告和代禱,彷彿都只是單單用口發聲的事工。然而,推一鐵鏟泥、端一杯熱茶、坐在一個寂寞的婆婆身邊,這一切,都是以手和腳作最懇切的禱告。
願這樣美麗的禱告之花,如百合般開遍在日本野地,直到地極 。
蘇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