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作品《豐乳肥臀》與生命意義（一）

號角月報加拿大版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

反映及探求生命意義

該書五十多萬字，背景是作者所熟悉的山東高密山川平原，故事扎根於鄉親故里和歷史、文化之中，具有厚重的鄉土意識，讀起來親切、真實和熟悉，好像聞到了故鄉泥土的味道，以致有人將它和《靜靜的頓河》相比較。

書中描寫了幾十個人物，在這塊土地上的生命掙扎與奮鬥，展現了從抗日戰爭直到90年代的歷史滄桑，表現出複雜的主題和意義。作品的文字可謂肆意妄為、肉感露骨、誇張快意、天馬行空，又具有神秘色彩。從文學的角度，很有可讀性，因小說本身就是文學。

該書涉及眾多複雜層面，那麼它骨架的龍骨是甚麼呢？我覺得是生命意義。文革結束後，經歷了那一段特殊歷史的中國人，從滿懷熱情崇拜人造的偶像，單純用「好人」「壞人」來詮釋歷史和人性，及從自我建造的「高大全」的偽英雄中，滿身傷痕地走出來後，進入到信仰和人生意義的真空中。小說家也不例外。劉小楓曾說「四五」這代人的內在精神品質是「迷茫的一代」「荒誕的一代」「懷疑的一代」。

既然信仰、神聖、真理、絕對、道德都是無稽之談，那麼，人生的意義是甚麼呢？徹底的物質主義和赤裸的性愛慾望，就成了看得見、摸得著的快意人生。那麼，有著這樣人生體驗的作者，正是在此大背景下寫出這部小說，反映人生命之意義的。

乳房成為膜拜的對象

書中反映人生首要之意義是乳房崇拜。從第一句話描述聖母瑪利亞的乳房開始，「我」就開始了乳房崇拜的生命歷程。「我」從痴迷母親的乳房開始，到對姐姐們和其他女性乳房的著迷，甚至到13歲時，「我」還對母親的乳汁產生依賴！這其中有生存原因--乳汁是孩子出生後最先的食品，但在「我」和其他人物對乳房的慾望中，也有著強烈的性與慾。小說中，作者對各種乳房的形態進行了充滿想象力的描寫。

更重要的是，「我」將乳房進行了形而上學的總結：在20章，「我」要對它頂禮膜拜，「我渴望著跪在全世界的美麗乳房面前，做它們最忠實的兒子。」在23章，「我」輕視物質的滿足，「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除了乳房和乳汁，別的東西對我又有甚麼用處呢？」52章裡，它成了存在的源頭和道德倫理的體現，「乳房是寶，是世界的本源，是人類真善美無私奉獻的集中體現。」最後一章中，日月山川以它為中心，人不可能接近它，只能仰視，「天上有寶，日月星辰；人間有寶，豐乳豐臀......根本不可能捉住它們......他只是幸福地注視著它們......」當中還有許多對乳房情結的描繪，甚至將乳房比作上帝，這正是巴別塔情結的逼真寫照，對上帝的表面崇尚而實質是褻瀆式的文字及其神觀。

可以看出，小說中混和著生存意識、性慾望、女性崇拜、生殖崇拜、存在本源、道德倫理等等複雜而宏大的意義，不管是帶著神聖謳歌、猥褻淫思，還是貼身體會，總之，「乳房」進入到生命的巨大意義之中。人體的一部份，成為人頂禮膜拜的對象，成為人存在的意義所在，人成了「神」（通過其「體」），人造出了「神」，人享受「神」！

去神聖化的現實情結

這種生命意義的張揚，當然是希臘酒神精神的演義，並不具備神聖的希伯來和基督文化的因子。伴隨著乳房崇拜的是「去神聖化」。

「去神聖化」的描寫在書中人物和歷史事件中到處可見，「去上帝化」也俯拾皆是，比如其中提到的乳房即上帝之比喻；還有11章對天使「光屁股」的描寫，對教會聖像的不潔想法......書中表現出多神混雜的信仰，如「我」奶奶和媽媽病急亂投醫，24章中「我」媽媽的祈求最有代表性：「老天爺爺、主上帝、聖母瑪麗亞、南海觀世音菩薩、保佑我的念弟吧，保佑我的孩子們吧，把天上地下所有的災難和病痛都降臨到我的頭上吧，只要我的孩子們平安無事。」吳宗文曾講，中國傳統文化中「所有神靈、鬼魅、狐仙及物魅等，安放在一個大一統的宇宙帝國」，這在書中得到活靈活現的描寫。

權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