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一曲傳統社會的挽歌
影片以對傳統中國社會最深情的回眸開場:充斥整個銀幕的翻騰滾動之麥浪浩浩無際;古舊的祠堂裡,人們高聲複述《鄉約》:「德義相勸,見善必行,聞過必改,能治其身,能修其家,能事父母,能教子弟......」這是一個多麼豐饒又井然有序的社會啊!
天變了 原有生活不再
橫亙在古都長安附近莽莽蒼蒼的白鹿原,是中國幾千年農耕文化最深厚、最典型的一片厚土,白鹿二姓世代共居於此,宗法禮教相傳,如滾滾麥浪,綿綿不盡,代代相繼。這樣的生活,本來仿佛可以如「天不變,道亦不變」的說法,永遠如此延續。
然而,1912年,天變了!白鹿原的鄉約(地方官職,相當於村長)鹿子霖跌跌撞撞地奔回來,說:「皇上沒有了,世道變了!」在族長白嘉軒急問之下,鹿子霖不明不白的回答令觀眾莞爾:「新皇上是,大總統;年號叫,民國」。從此,白鹿原再也不可能維持原有的秩序與生活面貌了。
首先,鹿子霖的兒子鹿兆鵬因進城讀了新學,接受了新文化,不願遵從禮法與父母訂下婚約的媳婦成親。接著長工鹿三的兒子黑娃,在麥收中與僱主家的三太太田小娥暗生私情,被發現後遭到暴打,二人回到白鹿原想成親過日子,卻被族長白嘉軒因他們來歷不明而攔截,令他們不能進祠堂拜親,被迫躲到一口破窯中苟活。這一切,都悄然攪亂了白鹿原一向穩定不變的氣氛。鹿兆鵬關於「社會主義」、「蘇聯」、「婚姻自由」、「沒有祠堂」的新觀念,讓黑娃的眼睛發亮;而田小娥妖嬈嫵媚的容貌身姿,令白鹿原的男人心猿意馬。
變幻中 充斥荒誕悖論
從1912年到1938年,短短二十多年時間裡,白鹿原與整個中國社會一道,處在波詭雲譎的變幻之中。兵匪搶掠過這裡,農民被逼燒毀麥田來抗爭;共產黨的農民協會成立,土豪劣紳被批鬥;國民政府方面捲土重來,追隨共產黨的鹿兆鵬、黑娃逃亡;之後日本入侵,民族危機又起......交織期間的,是族長白嘉軒和鄉約鹿子霖的明爭暗鬥。乘危佔有了田小娥的鹿子霖,為報復白嘉軒,教唆田小娥勾引白嘉軒之子--新任族長白孝文,以此直接去打一向宣講「禮義廉恥」的白嘉軒的臉。
悲劇中的喜劇是,白孝文的性無能卻被田小娥調理好了!從此,白孝文為田小娥蕩盡家產。影片末尾充斥著荒誕的悖論:代表政府的鹿子霖,他的兒子鹿兆鵬成了反叛政府的共產黨要人;代表道德禮教的白嘉軒,他的兒子白孝文成了反叛禮法的敗家子;代表忠義的鹿三,他的兒子黑娃打傷義父白嘉軒,並割下他頭髮以象徵弒父,公然成了逆子。他們全都走向了父輩的反面!搖搖欲墜的白鹿原社會,最終在日本飛機的狂轟爛炸之下,以古老的祠堂垮塌,預示舊時代的覆滅。影片最後定格在煙塵滾滾中,白嘉軒茫然失措的臉上......
挽歌完 新歌應該開始
嘶啞高亢的秦腔所唱嘆的「自古長安地,周秦漢代興,山川花似錦,八水繞城流」的三秦故地,以及它綿延幾千年的文化,儘管有像白嘉軒這樣剛正之士竭力維持,終究不能逃脫全然崩潰的命運。立在人口中的鄉約,敵不過人心裡的慾望;靠政權、族權維持的秩序,抵不住時代風雲的激蕩,所有靠世界支撐的東西,必會在歷史中顯出敗相。
雖然導演和原著作者都表達了對千年傳統的深深惋惜,影片中反復出現在地平線上的牌樓的剪影,如舊時代已死而未散的陰魂,頑強地站立到最後,卻像白嘉軒一樣,無論如何也不明白,這萬古不變的高天厚土,這春秋永替的廣袤麥田 ,怎麼就天地翻轉、世道不再了呢?
其實,那表面上鐵一般的古老傳統本身就是不穩定的。以歷史、祖宗、古訓為信仰的民族,以追求「食色 」肉身存在為基礎的鄉民,以人與土地二維結構為世界的社會,怎麼可能穩立不倒呢?黑娃闖進祠堂,不是「哐哐」幾錘就把那石碑砸倒了嗎?
挽歌結束的時候,應當是新歌開始的時候,離開影片裡從來沒有過晴天景象的白鹿原吧,去尋找青草地、溪水旁,尋找那可安歇的水邊吧。聖經說:「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