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的影片後會無期
韓寒這位當代中國文壇最著名的80後,在郭敬明之後殺入影壇,迅速在蒸蒸日上的中國電影市場,亮出他的第一部影片《後會無期》,票房高達6.5億。這部帶著濃厚韓寒風格的影片,選擇了中國罕有的電影類型-公路片,這倒也頗符合韓寒是作家兼賽車手的身份。
生注定後會無期
韓寒讓片中幾個與他年齡相近的青年,驅車遠行一路向西,從而將當代中國年輕人的理想與追求、信任與欺騙、堅持與失喪、醒悟與迷惘......融入他們奔波的旅程中,讓漸行漸遠的輪跡一點點印證他們生命成長與挫敗的經歷,殘酷地提示:人生從開頭,就已經注定後會無期。
影片從浩漢、江河與胡生三人的家鄉東極島開始。根據政府規定「大島建,小島遷」,這個小島將被撤掉。小島的老師江河因此被重新分配到中國最西部的地方教學,浩漢和胡生決定一起送江河赴職,這樣,他們開始了一場橫穿整個國土的行程,啟動了一系列始料不及的故事......
韓寒所設計的三個人物,具有很強的象徵意義-胡生代表了少年般的純真樸素本性,浩漢代表了年輕人盲目的理想主義精神,而江河則代表了人走向成熟而有的腳踏實地的現實主義態度。他們出行,駕的是當年浩漢所購現已蒙塵的車。幾年前他將車艱難地運上東極島,才發覺島上的路還沒有車寬-所以此車從未開過。這個隱喻,約略表達了年輕人理想與現實的嚴重不諧,也暗示汽車所代表的現代文明與東極島所代表的傳統社會之間的錯位。西方的體制可以引進,但在東方的土地上卻難以通行。臨行前,浩漢決意炸掉自己的房子,一去不回,結果卻是連胡生的房子也一起倒掉了。韓寒想說的是,衝動的理想常具破壞性,你以為毀掉的只是自己的東西,其實結局不是你能把握的。
剝開生活多重表象
他們上路了,然而第一天就把胡生丟了!從此與另外二人不再相逢,後會無期。這仿佛在說,從人生上路的第一天,我們就把純真樸素的心丟失了!在人生不斷老去的日子裡,每個人都曾回望少年時代,但那段陽光燦爛的日子、那份可愛的傻乎乎的純情,都後會無期了。後面的路程,只剩下浩漢與江河繼續走下去;一路上,遭遇許多人和事,無一不具有某種符號意義,層層剝開生活的多重表象。
周沫的故事:她一出場,身姿綽約、優雅動人。直等她一轉身,才知道不過是明星的替身。漂泊演藝圈裡的她,分明沒有出路,卻在家鄉來的浩漢、江河面前,講她的夢想或謊言。之後,她換上不合身的戲服,去演另一場戲-一排被槍斃的女學生的背影之一。槍斃,意味著她尋夢的路不過是死路一條。
蘇米的故事:因錯愛而未婚先孕的蘇米,夢想讓孩子擁有外國籍,為籌措移民費用,她與家人編導了一場賣淫與抓嫖的騙錢把戲。有趣的是,飾演蘇米三叔的是以拍攝現實影片聞名的導演賈樟柯,影片中這個唯一的長輩,在一班年輕人面前顯然閱歷深厚、見多識廣、人生智慧豐富。他一開口,就把滿嘴是非對錯之理的浩漢給滅了:「小孩子才分對錯,成年人只看利弊。」他還忠告他們「汽油車不能加柴油」,意思是說,理想不能當飯吃。就這樣,代表理想的浩漢,敗在了三叔所代表的老成世故面前。可惜,瀟灑抖擻的三叔卻被車門夾住了大衣一角,一時的尷尬狼狽,消減了他的牛氣烘烘;他毫無文明意識地隨手丟掉的煙頭,也給他這個長者的形象抹黑:人的智慧並不可靠,也無榮耀。
劉鶯鶯阿呂的故事
劉鶯鶯的故事:浩漢專程去看望素未謀面的多年筆友劉鶯鶯,及至見面才知道,原來她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她與浩漢通信只是為了詐稱死亡的老爹,想知道兒子的情況,又是一個騙局。在浩漢心中,已死的父親,輝煌偉大;而在深知實情的劉鶯鶯眼裡,還健在的父親,卑鄙無恥。韓寒藉此喻指近年來以愛國為名的復古之風。鼓吹古典文化的人,相信古代傳統已死,因此以緬懷的感情極力讚美他們想像中的古代的一切;而知道舊思想舊文化其實從來沒死,還活在今天,他們卻是知道這個老而不死的東西是甚麼貨色;而這兩類人就這樣在今天的中國社會對立著。
阿呂的故事:阿呂這個騙子則是上述三個中最複雜、最危險的。他戴著蓬蓬長毛的帽子,面部幾乎全被遮蔽,影片以此講述這是一種面目不清,難以描述的人。他看上去有理想:堅守在家鄉,但其實又是因為他酷愛摩托,城裡不許騎。他經歷傳奇(遍遊中國,寫遊記為生)、愛情動人(銘記亡妻,永世不忘)、理想超越(不膜拜明星,而嚮往一顆將要飛出太陽系的人造衛星)......然而,這一切又都是他的敘述,無從證實。他的能力來源於他話語的力量,讓理想的浩漢和現實的江河都信任了他,然後,卻當著面騙走了他們的汽車,讓他倆差點就在戈壁灘上完蛋了。韓寒透過阿呂警告人們,最要提防的就是這種兩張口的人(阿呂),他說出的是一套迷人的話語,甚至達到了「終極關懷」的信仰層面,但在現實中,他們只是唯我所用,唯我所需,把跟隨他的人晾在險惡的荒漠上。
宗教終極追求無用
浩漢在江河接近任教學校的地方與他分別,從此也後會無期了。影片追隨他們一路西進,卻在目的地即將到達前終止。西進,是影片中一段漫長旅程,何嘗不是近代中國的歷史?百多年來,中國的求索不就是不斷與西方接軌的歷史嗎?影片不曾出現他們的目的地-江河的學校,喻指中國西進也是尚未走完的路,沒有下文。影片的尾聲,是江河以成名作家的身份重回面目全非的東極島。江河成名了,眾人擁躉;東極島蓋滿了醜陋建築,參觀者無數。多麼像大國崛起的今日中國,一方面繁華熱鬧、讓世界眼熱,一方面環境破壞,人心浮躁,唯利是圖。韓寒在不置一語中,用一系列蒙太奇鏡頭,寫出他眼前的世界,抒出他心底的嘆息。
《後會無期》的片名和內容,都充滿了淒涼的意味。這是沒有真正信仰的人最後抵達的地方:人生與世界的虛空。上帝安放在人心裡的「永遠」,只能引導他們到此為止。胡生、浩漢、江河,最終彼此失聯,只有江河還在,這意味著純真永失,理想也漸漸失去,只剩下現實,而這現實,也不再是曾經的現實了。蘇米替韓寒說出他的困惑:「我們聽過無數的道理,卻仍舊過不好這一生。」影片藉那個掉落在戈壁灘上的火箭殘骸,說明宗教的終極追求也無用,還是掉下來了。
信靠耶穌超越一切
韓寒是對的,一切從人而來的努力,一切從世界出發的探索都將落空。只是他還不知道,惟有信靠耶穌基督才能超越這一切,看到真正的生命之光。聰明的韓寒,看見了人性的深淵;惟有謙卑的韓寒,才可能看見希望。
從未學過電影的韓寒,導演了這部應該稱為「文人電影」的《後會無期》,影片個性化十足,如他的小說和雜文一樣,不斷跳出他思想的火花,名言雋語疊出,哲理性偏強,惟電影感稍欠。無論如何,韓寒此片的深度是難得的,他的這部處女作,超越媚俗的《小時代》,最後達到6.5億票房,當之無愧。
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