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桃姨」
你見過多少有血緣關係、親如父母子女的卻彼此憎恨仇視,子弒母、父殺子的新聞更時有所聞。相反,一些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如朋友、鄰舍、主僕,卻又互相愛護關懷、惺惺相惜,今次要說的,就是我家的「桃姨」。
桃姐與桃姨
在電影《桃姐》裡,老傭人桃姐忠心耿耿,僱主一家已移民外國,她還是用心去服侍獨自留港的少主。後來,年老體衰的她要入住老人院,少主反過來照顧她作回饋;桃姐去世,少主顯得神情落寞,這對情同母子的主僕,叫人看了心感溫暖。這齣電影不但賺人熱淚,而且還引起觀眾共鳴,深感人間有情。
我家也有一位像桃姐那樣的「桃姨」。在她97歲的人生中,服侍了我家三代。外人不清楚她的過去,只知道她是我們家中的成員。在我舅舅、姨姨輩,她是親如手足的「桃姐」;對我們兄妹四人而言,她是母親的妹妹、是曾照顧我們的「桃姨」;在我們的子女來說,她是把他們寵壞了的「桃姨婆」。每逢我們從海外回到香港,總要到老人院去探望她。
桃姨比母親小兩歲,自小便被外婆買回來當「妹仔」(小傭人),給她取名「巧桃」,後來她唸夜校時改名「碧霞」。二八年華的桃姨,享受過自由戀愛,在外婆的祝福下,嫁得如意郎君,回到鄉間,開展幸福的家庭生活。
獨力照顧家
可惜好景不常,桃姨懷有第二個孩子的時候,丈夫突然失蹤,從此音訊全無。有人懷疑他在公路上開貨車時意外身亡,也有人猜他另結新歡,以至拋妻棄子。此後,桃姨獨力挑起服侍老年翁姑和養育一雙年幼兒子的責任。
「我從沒有埋怨,只覺得丈夫仍在人間,每逢初一、十五我都會為他祝禱,期待有一天他會無恙歸來。」積極的期盼成了支持她的力量,令她逆境自強。
和平之後,我們一家住在廣州,母親把桃姨邀來,幫忙看顧六歲的哥哥、三歲的姊姊和剛出生的我。1948年我家發生大變故,妹妹出生一星期,父親病逝;母親在大陸解放前,帶著我們兄妹四人到香港投靠外婆家。
在我三年級的時候,聽到桃姨患上腎病,小便如米水般混濁。外婆設法為她申請來港就醫,終於成功取得通行證,離開正在攻讀大專的兒子,隻身來港。
服侍三代人
桃姨的針黹手藝向來了得-把色彩繽紛、閃爍耀眼的膠珠、膠片釘在戲服和晚裝上;來港後,她一邊醫病、一邊工作。自己節衣縮食,將積蓄得來的錢,買糖、油、食糧、衣服、布料,並辛辛苦苦地帶回鄉間給兒子和親友。
桃姨放假回來外婆家,總是忙著幫忙打掃清潔。晚年中風、半身不遂的外公,以至後來患鼻咽癌的外婆,也得到桃姨悉心服侍,直到他們走完人生路程。我有一個獨居的舅舅,桃姨視他如親弟,掛念他的起居飲食,自願來照顧服侍他;桃姨也當過哥哥和姊姊四個兒子的褓姆。妹妹的獨子天佑,自嬰兒開始便由「桃姨婆」看顧,他倆有著密切的婆孫關係;當天佑小學畢業、隨父母移民美國時,他和桃姨婆難捨難離。其後,天佑邀請桃姨到紐約來探望他,讓她如願以償。
大學畢業後,天佑回流香港。當時桃姨已經退休及入住老人院,天佑常抽空去看她。兩年前,天佑偕同母親、妻女去探望「桃姨太」,拍下一張四代同堂的珍貴照片。
我兩個女兒在加拿大出生,沒有機會被桃姨婆照顧。但當她們在1985年回港探親時,也深得桃姨婆寵愛,每天費盡心思,為他們炮製美味的餃子、粉麵、蒸肉餅、炸雞翼等,叫她們淺嘗桃姨婆的疼愛,畢生難忘。
桃姨的報恩心態、敬老美德、殷勤服侍和愛護後輩的仁厚典範,成為我家的祝福。
劉龔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