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尊嚴超越冷戰政治-評斯皮爾伯格的新片《間諜之橋》(Bridge of Spies)
《間諜之橋》充分顯出老導演斯皮爾伯格的成熟穩健,主人公多諾萬的飾演者湯姆˙漢克斯一如既往表現優秀,而飾演蘇聯間諜阿貝爾的演員馬克˙里朗斯,更是出神入化,並因此奪得了今年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可謂名至實歸。
冷戰之中顯出法律原則
斯皮爾伯格的最新電影《間諜之橋》留給觀眾印象最深的,莫過於影片結尾部分,處理交換戰俘的律師多諾萬,站在聯通柏林和波茨坦的格林尼克橋上,目送蘇方間諜阿貝爾所乘的汽車緩緩駛離的場景。影片沒有煽情地來一個大仰角來凸顯多諾萬的高尚,竟是一反常態地以俯角拍攝。即使如此,黎明的黑暗中,多諾萬站立的姿態猶如America的首個大寫字母A,堅定執著、紋絲不動,內在精神之偉岸,盡數顯露。他直站到交換戰俘過程完全結束,橋頭探照燈熄滅......
影片的主題,選取了冷戰歷史上美蘇諜戰中間最特殊的部分,互相交換釋放對方的諜報人員。大師級導演斯皮爾伯格是二戰結束之初誕生的猶太人,這一生命背景促使他不斷用電影來反思戰爭。如果說《辛德勒的名單》紀錄了二戰中猶太人的悲慘命運,《拯救大兵瑞恩》穿過極端殘酷的諾曼底登陸戰役、不惜代價為一個家庭救出兒子、以表達對家庭的呵護和溫暖的人性,那麼,在本片裡,斯皮爾伯格則更進一步,在戰爭的另一種形式下-冷戰之中,努力顯出高於現實政治的法律原則,以及對人性尊嚴的尊重。
戰爭對人性的最大破壞
主人公多諾萬是偶然被捲入冷戰中的。美蘇軍事對峙的同時,也有著意識形態的對峙,美方為了宣揚其「自由、公正」的社會制度,所以為蘇聯間諜阿貝爾指定一個辯護律師,就這樣,民事律師多諾萬的人生,從此被改變。從美方來講,只是想向蘇方做做樣子,並無誠意,但認真負責的多諾萬卻假戲真做,盡其所能地為蘇聯間諜提供法律幫助。因他的竭力努力,冷戰的死局稍為鬆馳,從堅決處死對方人員這種「你死我活」的極端又單一的手段中讓步,使事態稍稍緩和,最終導致幾年後雙方有了在第三國交換戰俘的可能。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拯救大兵瑞恩-讓戰俘回家,活著回去。多諾萬「被」推入冷戰,改變了他的命運,而他的參與,也改變著冷戰的局面。這,便是一個小人物在大時代中活出來的意義。
戰爭對人性最大的破壞,就是視人命為可以因政治之名犧牲之物。美方為竊取蘇聯軍事信息,派偵察機偷入蘇聯境內,拍攝地面情況,飛行員除了一粒用來自殺的毒劑之外,沒有任何自保手段;美國駐東歐的外交官為了急急完成換回飛行員的任務,不顧被東德扣留的留學生的死活,他們只管軍方人員,不計平民的性命安危,若不是多諾萬堅持要帶這孩子回家,這年輕學生必定生死未卜。
對立狀態彼此不存信任
戰爭狀態下,一定產生以「目的」為導向的戰時思維,這種思維又一定推動「群情激憤」的非理性氣氛,以致罔顧公義、法律原則。多諾萬替蘇聯間諜阿貝爾的辯護,令其免於死刑後,民眾將憤怒轉向多諾萬。公車上,人們認出多諾萬後,敵視的眼神透露出冷酷和仇恨,當晚暗殺的槍擊,令他的家人生命受到嚴重威脅。人活在這種以敵我劃界的社會中,如置身戰場一樣,隨時面臨危險。
冷戰的對立狀態帶給人的最大傷害,是彼此之間不存信任。蘇方抓獲了跳傘的美國飛行員,不相信他手中沒有情報,一次次半夜提審,用不許睡覺來折磨他,期望能挖出一些「機密」。殊不知,這群受命前聚在一起打撲克的年輕戰士,根本沒有對使命的充分預備,他實在沒有機密啊。影片這一筆,同時反照蘇聯間諜阿貝爾對使命的忠誠、盡責、臨危不亂。
令人忘掉敵人和自己人
有關戰爭的影片,通常首先必須預設立場,有了立場才能引導觀眾帶著態度進入劇情,從而與影片人物共命運、歷死生、經患難。這是好萊塢電影一向奉為圭臬的法則。《間諜之橋》則拋棄了這一原則,視人的生命、人的價值高於國家之間政治軍事較量,給予敵方人員以充分的尊重。影片中蘇聯間諜阿貝爾的形象同樣光彩照人,與多諾萬相映生輝。阿貝爾的冷靜、沉著,態度不卑不亢。被抓捕時,他從容應對,當著一大批中央情報局警察的面,緩緩毀掉手中的密碼。此後,幾次生死關頭,他都淡然處之,三次「這有用嗎?」一語,盡顯其頭腦清醒、無所畏懼,簡單幽默的一句抵得過千言萬語。在交換戰俘的關鍵時刻,蘇方是否要交出那個留學生的情況尚不明朗時,阿貝爾得知這是多諾萬堅持的條件時,面對跨過去就能重回祖國的機會,他穩穩站在多諾萬身旁,說「我可以等」。當此際,兩個來自敵對國家的人,站在了同一立場,共同維護公正和生命。這感人一幕,倏然間令人忘掉了誰是「敵人」,誰是「自己人」,他們都是為自己的國家竭忠盡智的人!
影片風格寫實,再現了戰後美國和東德的社會面貌,片中借多諾萬到東德交換談判戰俘的奔波經歷,帶觀眾回到柏林牆建立,翻牆者被槍殺,兩德邊界嚴密檢查的嚴酷時代,讓人們重溫半個世紀前的歷史,也讓歷史再次警醒今天。
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