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霾下的中國-評柴靜拍攝的紀錄片《穹頂之下》
霾來自復合性污染
在2016年至2017年跨年之際，中國反復出現了幾輪空前嚴重的霧霾，紅色警報高懸在包括北京天津石家庄等幾十個大城市之上，數億人被扣在鍋蓋似的重度污染下，艱難痛苦地呼吸。此時，回看《穹頂之下》，實在是感慨萬端。
這是一部長達一小時四十五分鐘的紀錄片，以一場TED式演講為主體形式，將所有調查拍攝的鏡頭，像演示PPT文件一樣穿插播放。戴著耳麥的柴靜邊走動邊演說，語氣平緩，仿佛是在與觀眾對談。她全無妝飾，短髮、牛仔褲、白襯衫，平實自然，如蘋果發布會上的喬布斯。唯有藍色基調的演講大廳，巨大的液晶顯示屏，告訴觀眾這是一部大制作。
該紀錄片從霾的構成、危害開始，通過柴靜走訪北京大學、中國科學院等權威學術部門，藉他們的技術分析，揭出pm2.5以下霾的顆粒成份包含15種致癌物，其中有世界上最強的致癌物之一苯並芘（Benzopyrene）， 並且表明中國的霾是由一次污染（人為污染）和二次污染（再發生化學反應）形成的復合性污染，治理難度更大。
呼吸沒法選擇逃避
在這一段的講述中，有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插曲，柴靜希望當一個志願者，置身實驗艙裡面，測試身體對霧霾的反應。北京大學無奈地告訴她，實驗的前提需要設一個「倫理安全值」，以保證受試者不能受到太大的傷害，但如果設定這個值的話，外面大氣比裡面實驗艙的空氣污染濃度還要高！
當影片援引中國的前衛生部長陳竺給出的數據，說到中國每年死於大氣污染的人數有50萬時，柴靜身後的大屏幕上，打出了巨型的數字「500,000」，柴靜孤零零地站在數字前面，看上去是那麼渺小而無助。
柴靜緩緩嘆道：「呼吸沒有辦法選擇，也沒辦法逃避。」
影片隨著柴靜走訪各地污染現場，尋找霧霾根源，揭出並剖析了給中國帶來嚴重大氣污染的燃煤和燃油問題。中國的能源結構與發達國家差距很大，其中煤的比例過高，每年被中國燒掉的煤，比全世界其他所有國家加起來還要多，尤其是沒有經過水洗淨化處理的煤佔絕大多數，且包括大量品質低劣的褐煤。曾經發生過的事件是，第一天供暖的哈爾濱市霧霾指數爆錶，pm2.5高達1000以上-當天的哈爾濱燒了兩千多噸煤。
污染當代遺患後世
影片不僅提到了眾所周知的中國城市私車大量增加而導致的污染問題，更在實地採訪調查中發現了新問題。柴靜注意到，北京每晚零點的時候，有機碳的排放都會出現一個峰值，甚至高於白天交通高峰期，甚麼東西在北京的夜裡12點定時出現呢？原來運送城市所需物資的柴油車尾氣排放，是另一個污染源，它釋放出來的顆粒物，毒性遠比普通汽車更為嚴重。對這些排污不達標的汽車，政府不管制，中國的《缺陷汽車產品召回的管理條例》自2002年頒布之後，十幾年間竟一次都沒有用過！另一個污染因素是，鋼鐵企業帶來的污染。這些低效益、高耗能的工業生產，並未給社會創造財富，卻 「貢獻」了巨量的pm2.5。付出如此代價之後，一噸鋼的生產利潤還不到兩塊錢，連一隻茶葉蛋都買不到。就是這樣嚴重虧損的殭屍企業，靠著國家隔年20億的財政補貼，居然還在擴張。
盲目的城市化建設，將中國變成一個大建築工地，到處揚塵。柴靜驚訝地發現，就是她家鄉的一個小縣城，也積壓了70－80％的樓盤。賓館的總統套房因為沒有住客，連電都沒有，靠手電照亮。這種過度建設的惡果，不僅是污染當代，更遺患後世。
暴露背後人為因素
此片難能可貴之處在於，不但揭出觸目驚心的污染現狀，更是不留情面地暴露背後的人為因素。中國的油品質量過低，嚴重地污染空氣，為甚麼不能改變這一情形呢？石化行業的回答是這樣的-因為國家標準不夠高。再問參與制訂油品標準的人，為甚麼不把標準定高一點呢？原來制定標準的人，90%以上都是石化行業內部的人，而世界各國普遍由環境部主導標準，不會讓一個行業自己給自己定標準。無怪乎中國的汽油一直質量差！
此片借用斯皮爾伯格導演的電視劇《穹頂之下》的片名，具體可感地顯示霧霾下的生存狀態。作為紀錄片，製片人查閱文獻、拜訪專家、例舉權威數據、出示典型案例，信服地把中國霧霾來龍去脈告訴觀眾。片中的演講者柴靜，有意無意地一次次冒出口頭禪「對嗎？」喚起觀眾潛意識的認同。
籠罩頭頂真實穹頂
應該說，柴靜為了避免此片被封殺的厄運，已經作出了極大的努力。她當然知道，無論是故事片還是紀錄片，最怕的就是被封殺。因為一旦封殺，此前的一切努力盡歸無有。所以，柴靜小心翼翼地迴避「為國為民」的宏大立意，而是以一位母親的身份，為了自己不滿一歲的女兒，獨立投資進行這場空氣污染深度公益調查，並聲稱「這是我和霧霾之間的私人恩怨」。
然而，柴靜的謹小慎微不能挽回此片的命運。也許，網絡上所形成的沖擊般的影響力，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原因吧。
《穹頂之下》沒有機會公映，但霧霾並不因此消退。2016年入冬以後的嚴峻污染局勢，倒逼民眾與官方反思這部紀錄片所反映的情況並揭露的原因。2016年度漢字評選中，中國六大媒體平台的幾輪投票中，「霾」字穩居榜首。若干年前，「霾」在中國還屬於難認難解的生僻字，現在卻是中國大地上揮之不去、籠罩在人們頭頂上的真實穹頂。
嚴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