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會說起亞美尼亞？-評電影《承諾》
2016年美國西班牙聯合拍攝的影片《承諾》，借一段纏綿悱惻的亂世情仇，帶觀眾回到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末年，重現亞美尼亞人慘遭追殺屠戮的經歷。此片，大約是唯一一部直接反映百萬亞美尼亞人被屠殺的影片，劇組特別將上映時間選在大屠殺發生100周年之際，以志紀念。
土耳其屠殺亞美尼亞人
在二十世紀的人類歷史上，有過三次種族滅絕性大屠殺，但留在人們記憶中的，似乎只有納粹德國對猶太人的系統性屠殺。如果說另一場發生在1994年的盧旺達大屠殺，由於時間比較近，還會有人記得的話；那麼，二十世紀初信仰伊斯蘭教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對堅定信仰基督教的亞美尼亞人的屠殺，幾乎完全被淹沒在歷史洪流中，鮮有人知道，更少有人提起。以至於本片主人公克里斯的扮演者慚愧地說：「是的，當我拿到這個劇本的時候，我對亞美尼亞種族大屠殺一無所知。」
影片從始至終都蒙上一種陰冷的色調，散發出老照片一般的舊日氣息。當年的衣著、風俗、城市與街道......穿越百年，人們回到歷史深處，與那一場歧視、憎恨、敵意相遇。主人公是亞美尼亞族青年克里斯，他的家庭世代經營藥材，他渴望到皇家醫學院學習，以便更好地繼承家業。他帶著未來岳父交給他的四百金幣妝奩為學費，帶著一定學成歸來迎娶未婚妻瑪拉爾的承諾，離開土耳其南部群山中的西朗，遠赴君士坦丁堡大城。
顫抖 說出囁嚅的謝語
克里斯住進了在君士坦丁堡經商致富的表叔家，從而認識了美麗女家教安娜和她的男友美聯社記者邁耶斯。他們常常在上等餐廳、舞廳流連，雖然外面時有令人不安的消息傳來，但他們高雅愉快的生活仍在繼續-直到這一天為止：土耳其宣布站在德國一方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
形勢驟然不同了！滿街飄揚著血紅的土耳其星月旗，紅旗下，亞美尼亞人被甄別、被驅趕，知識分子、銀行家和神職人員被捕、被槍決！所有的年輕人被迫排隊參軍，克里斯以醫學院學生身份取得了暫時豁免，但很快仍被押去與其他亞美尼亞族人一起，在荒山中修築鐵路。當克里斯與同伴攙扶施工中受傷者時，土耳其人無情地射殺他們手中的傷者，並笑著要求驚魂未定的他們道謝，黑洞洞的槍口下，他們顫抖著說出囁嚅的謝語。
終有一日，這名同伴舉起開山用的炸藥箱，在高聲感謝中與敵人同歸於盡。克里斯乘爆炸之機會逃出，九死一生地逃回家鄉西朗。
為救孩子永遠葬身海底
家鄉也不平安，土耳其人的嚴酷管制無處不在。克里斯與瑪拉爾悄悄結婚，與親人一起在生死邊緣掙扎。美聯社記者邁耶斯一方面向世界報道，土耳其人對亞美尼亞人的殺戮，一方面幫助安娜，將一批亞美尼亞孤兒送出。克里斯與他們在西朗會合之時，驚見全家族的人，已經被槍殺在河畔，其中有他懷孕的妻子！
克里斯與安娜帶著一群孤兒向巴斯克港進發，與巴斯克本地的亞美尼亞人會合，走投無路中唯有向高山攀爬，而土耳其人則調來火炮攻擊他們，務要置這幾千亞美尼亞人於死地。邁耶斯說服了靠近巴斯克港的法國海軍，營救了這批難民，最終使瀕臨絕境的這群亞美尼亞人，成為百萬受難者中少數有幸獲救的人......在最後關頭，克里斯與邁耶斯共同深愛的安娜，為救孩子永遠葬身海底。影片在槍炮與海浪轟然作響之中，以一段完全靜默的鏡頭向安娜，也向一切為救援他人而失掉自己生命的人默哀。
不激動票房的冷門題材
本片導演特瑞•喬治是一位長期以來對種族屠殺事件特別關注的人，他所導演的幾部馳名世界的獲獎影片，主題都是關於種族仇殺問題的。1994年他拍攝了關於愛爾蘭問題的《因父之名》，2005年又拍攝了反映盧旺達大屠殺事件的影片《盧旺達飯店》。在亞美尼亞大屠殺百年祭的時候，他選擇了拍攝這個不討好市場，不激動票房的冷門題材，只為讓人們不至徹底遺忘這段正在被忘記的歷史。
1978年聯合國將此事件定性為「種族滅絕」；然而，土耳其政府至今一直矢口否認。2016年6月，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直言不諱說：「土耳其將永遠不接受種族大屠殺的指控。」此外，由於長期存在的種族矛盾，許多土耳其政治人物與文化學者，也不承認存在屠殺150萬亞美尼亞人的事實，有些歷史學者（如奧爾漢•帕穆克等）甚至極力論證這一種族滅絕行為，是臆造的或被嚴重誇大了，或詭稱大批亞美尼亞人死去是飢荒、瘟疫造成的。2008年土耳其還拍攝了令人反感的電影《120人的戰役》，謳歌1915年土耳其與俄羅斯的一場戰役中，120個孩子為前線送彈藥，最後只存活了22人的壯烈行動；而這部影片的內容，正是發生在土耳其對亞美尼亞族進行強行遷徙和大屠殺之後，影片不但摒棄這個最大的悲劇根由，還不時流露出厭棄亞美尼亞人的種族傾向，片中一名亞美尼亞醫生要給土耳其人看病，土耳其少年張口質問：「你們竟然讓一個亞美尼亞人進入你家！」
電影記錄現實再現歷史
這段遠遠沒有劃上句號的歷史，如同南京大屠殺事件對中國人民的傷害一樣，由於施暴者拒絕為歷史負責的態度，致使民族和解難以達成。亞美尼亞是世界上第一個定基督教為國教的國家，他們如以色列民族一樣，飽經苦難；然而，至今只有三百萬人口的亞美尼亞人，實在是「人微言輕」，不能像以色列人那樣，可以通過美國向世界發出強烈的呼聲。唯有史料的縫隙間，可以稍微瞥見。1939年德國入侵波蘭前希特勒發表演說，就可以反證這一史實，希特勒以狂者無忌的口吻說：「......無情地讓死亡降臨波蘭，無論男人、婦女還是兒童，只有這樣德意志才能獲得生存空間......畢竟現在還有誰會說起亞美尼亞呢？」
希特勒不會知道，歷史是不能如此輕易抹煞的，即使過了幾代人，即使過了一百年！依然有特瑞•喬治這樣的導演，將這場慘絕人寰的悲劇搬上銀幕，讓人們記住往事，讓歷史照進未來。
因為，電影的功能之一就是：記錄現實與再現歷史。
嚴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