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直覺求道和避世逍遙-讀《莊子》有感(二)
人們認識世界有兩個層次的理解
《莊子》從道觀、天人合一觀的本體論和宇宙觀的基礎上,建立起它的認識論。莊子對於人認識世界,有兩個層次的理解。一是通過努力實踐,從感性經驗到理性總結,來認識客觀事物。庖丁解牛的故事,講一位廚師對於牛的認識是精細入微,原因是「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且,第一年只看到混淪之整個牛,第三年已經看不見整牛了,而現在「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養生主》)殺牛已不用眼睛,心神引導著刀在運行。二是直覺求天地來源的本體的道。莊子極為看重一種在普通知識之上的「真知」,只有「真人」可以獲得它(《大宗師》)。為甚麼他特別強調「真知」呢? 因為他認為具有邏輯學色彩的辯、名言,引起人與人的紛爭,仁禮樂又有不自然甚至偽善,帶來社會混亂;而「真知」通達「道」,大道之行是個人和社會和諧共處的唯一道路。
「以明」「見獨」「坐忘」的積極意義
然而,怎樣獲得「真知」?大道玄之又玄,絕非人的感性和理性就可以認識的;而且,外物往往蒙蔽人的感情和理性,產生是非之爭。所以,去除是非之心,「則莫若以明」(《齊物論》),這裡的是非之心講的是人的偏見,「明」就是「空明若境的心靈」,「以明」就是以此心靈來觀照事物。達「以明」,則需「見獨」和「坐忘」的方式來修養自身,達到忘掉萬物和自身的境界,「精神上一片渾沌的無待狀態。」莊子的內聖觀,對於後來的心學、天人之學的發展有了決定性的影響。「真知」觀的正面意義在於提醒感覺和理性的局限,對於今天人試圖以科學萬能,理性主義來評判精神世界、宗教信仰的專橫,或者跟著感覺走的遊戲人生,都是一種提醒。
不過這些修養和境界,只是極少數「真人」修煉可以達到的。《聖經》中講每一個信靠基督的人都可以成為上帝的兒女,可以直接和上帝相通,可以在禱告中經歷與天父的同在,真理的聖靈要引導他們「明白一切的真理。」(約翰福音16章13節)所以,莊學認識論上輕視邏輯和真人修養觀也存在著局限性。
避世觀是安之若命和無情的反映
莊子提倡「避世」,「是聖人僕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則陽》)聖人的僕人們過一種隱於民間,遁于山林,無求無爭,虛己無為的生活。這種人生觀和生活方式使人更接近於道,「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達生》)「棄世」可以與自然共生變化,這樣離道就接近了。這種避世的生活,還可以發展出一種養生之法,「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大宗師》)從更高的層次來看,「避世」觀是「安之若命」和「無情」的人生哲學的反映。「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同上),自然賦予了人之形體,人應按自然變化,年輕時勤勞,年老時安逸,死時像休息一樣。
人生就是這樣逍遙自在的一個過程而已,死亡並不可怕可悲,只是安息於天地之間而已;所以莊子之妻死後,他開始時有哀傷,而後卻「鼓盆而歌」(《至樂》)。要能「安之若命」,就要「無情」,惠子說人無情豈是人嗎?莊子說:道給了人之容貌,天給了人形體,這就是人;無情就是不以自己的好惡觀來損傷自己的本性。(《德充符》)言下之意人要順其自然本性,使自己得到真正的益處。
自然主義生活有道德和生命價值
對於莊子的避世逍遙人生觀,人們有很大的爭論。一方是完全否定其價值。胡適認為:它輕則可能造成不關心社會民生而聽任自然的廢物,重則培養阿諛奉承和苟且媚世的小人。劉小楓認為道家精神雖然是超功利的,但也是超價值形態的,「否定價值實在的意義,把針對世間惡的政治(價值)本身視為惡」,另一方是充分肯定其價值。李澤厚認為莊子思想反對人的異化,尋求個人的價值,「道是無情卻有情......實際裡卻深深地滲透出對於人生、生命、感性的眷戀和愛護。」
筆者覺得:對於莊子的人生觀,要從他的自然哲學觀和他所生活的歷史時代兩方面來看。莊子時代是文明發展中一個「禮崩樂壞」的階段,「所帶來的罪惡和苦難怵目驚心,從未曾有。」政治黑暗,人民生命和生活動蕩危機。莊子批判統治階級的殘酷和驕奢淫逸,但他覺得個人的反抗往往是無能為力的,所以他主張人們避世,至少可以保存生命,避免無謂的犧牲。另一方面,自然主義的生活,也符合他「天人合一」,順應自然的觀念,本身就有道德價值和生命價值。所以,莊子的人生觀不完全是廢物的和超價值形態的。好像陶淵明歸隱田園,有他的消極和無奈,但他不與黑暗的統治者同流合污,也有其人格美好的一面。
權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