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屏透視:我的命運我說了算？評國產動畫片《哪吒之魔童降世》

我的命運我說了算？評國產動畫片《哪吒之魔童降世》

號角月報加拿大版二零一九年十月

「命運」，是人類文化中一個古老的觀念。古希臘中就有《俄底浦斯》的名劇，感人至深地講述了俄底浦斯竭盡全力反抗的「殺父娶母」的神諭，然而，最終仍是落入命定的網羅的故事。幾千年來，俄底浦斯的遭遇構成了命運悲劇的母題，一方面顯出命運的不可抗拒，另一方面也展示出人不甘被命運左右的頑強奮爭。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今年，中國大陸推出3D動畫片《哪吒之魔童降世》，此片似乎也延續了類似的「反抗命運」的主題。導演力圖表達不信天、不信命，自己把握自己命運的抗爭精神。只是，由於導演水準所限，表達得並不成功，或是詞不達意，或是自相矛盾，或是不知所云。幸好國內觀眾對這些缺陷視若無睹，只聽得哪吒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就激動得熱血沸騰，掌聲四起，國內票房一路高歌猛進，目前已經超過《流浪地球》，拿下驚人的47億！

這樣一部躍居票房高位的影片，它構成的超級火爆現象，令人無法忽視；它混亂的主題，又令人難以討論。那麼，在此就打量一下它票房成功背後的諸多因素吧。毫無疑問，當某個口號性的句子能夠觸動人心的時候，就一定會把人心裡的欲望帶出來，從而形成一種力量；而影片裡哪吒喊出的這句話，實在是啟動了中國人心的某個敏感神經，不由得引起一陣群情激動。這是一個中國文化的現象。

王侯將相甯有種

這一現象溯源可追至「革命」一詞的產生。商湯推翻夏朝，稱之為「革命」，本意就是「革除夏朝天子的天命」，其內在所蘊含的觀念是，不信命定，天命可改，彼之天命，我可奪也！中國歷史上第一場揭竿而起的造反者，也喊出了「王侯將相甯有種乎？」的口號，明顯與「我命由我不由天！」同出一轍，表達了完全同樣的要打翻命運，自己定命之意。項羽看見秦始皇，從心裡冒出一句是：「彼可取而代之。」漢末黃巾起義的口號也類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唐末黃巢造反時，所題《菊花》詩「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詩化地表達了要由自己重建天命。連《水滸傳》裡那個粗野沒頭腦的李逵，隨性呼叫的也是「殺去東京，奪了鳥位！」無怪乎哪吒大叫「不認命就是我的命！」之時，影院裡再次掌聲響起來。這句話，不僅共鳴在歷史深處，也共鳴在現今的世代。年輕的觀眾感覺很勵志，大受鼓舞。

但有誰思想「我命由我不由天！」這話，哪吒說得，橫塘關的百姓能說嗎？哪吒整天惹事生非，動輒成災，殃及四鄉。他玩一場捉迷藏遊戲，百姓就大難臨頭般逃命；甚至為一隻雞，哪吒就摧毀了半個村莊。影片中人們只見百姓誠如草芥，任人作弄......導演將這些草民處理得如同紙片一般沒有質感，是死了也不為可惜的東西。他們飽受哪吒欺凌，敢對這個小混世魔王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嗎？

不是由我來說算

可見，哪吒此語，不過是一句「超人」式的口號，歷史上，它也是一切反叛者使用的話語。回溯到起初，蛇也是用這樣的話迷惑人：「你們就像神......」它引誘人「不認」低於神的命，亞當夏娃立刻跌入罪的深淵。如今，在這彎曲悖謬的世上，哪吒這一吼，引得滿堂掌聲，試問，它攪動起了人心中的甚麼？

「我是誰，我自己說了才算！」哪吒作為一個生來被魔丸附體的頑童，活在限制之中。他渴望解脫，但他找到的道路卻是魯迅式的，是狂人的道路。這道路，放在後現代的今天，不正是「人生自我設計」「生涯自我規劃」「生命自我完成」的說法嗎？商界的成功人士都在向青年們灌輸這類實現自我價值的雞湯，並以他們自己「此時」的成功背書。他們自己就站在偶像的位置上，受人追捧膜拜，以至人們忘了「我是誰」，以及關於「我」的所有最重要、最關鍵的要素，都不是由「我」來說了算的。你出生的時間、性別、家庭、種族、國家......都不由你作主。今天人的叛逆就表現在極力掙脫這一切，變性、同性婚姻，無一不是高舉「自我意志」的結果。

以策略收割票房

影片除了上述從思想內容上迎合人心之外，在藝術趣味上，在笑料設計上，無不投觀眾之所好，向低俗看齊，通過以「劣幣驅逐良幣」的精明策略，收割市場票房。

動畫片的受眾，普遍是思想尚不夠成熟的青少年，他們喜歡電遊、喜歡偶像、喜歡簡單的搞笑，他們處在青春叛逆期，對事物諸多不滿......影片裡處處都是他們生活的影子，令他們無比親切。那幅《山河社稷圖》讓人想到正在發展中的VR電子遊戲，使玩電遊長大的一代青少年，有一種認同所帶來的快感。這種快感在導演眼裡，是一種可販賣的商品，一種可以被製造出來的需要。片中還有一枝「指點江山筆」，這枝筆的無所不能，呼應著技術賦予人類改造大自然的強大力量。它清楚地表明技術作為當代宗教，有若神明。

用金銀填滿虛空

此外，整部影片裡面大量由糞尿屁等低級趣味堆砌出笑料的主要成分，使此片的品質十分低下，顯出品味的庸俗。在「活在當下」的當代哲學影響下，各行各業無不追求短期行為，作為工業文化的電影，也愈來愈向「速生速死」靠近，聰明的導演乾脆將電影定位在這一個暑期，只搏一時。相信導演自己也明白，這部《哪吒》沉入歷史之後，將永遠不再被人浮起，甚至比只有三年生命的哪吒更短命。

原來，最可悲的，不是不知道到生命的虛空，而是認識到生命的虛空後，不但不肯轉向永恆，而是向虛空投降，以虛空為滿足，且用滿缽金銀，填滿他的虛空！縱觀全片，你會意識到，錢才是導演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