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真相:為了鐵幕背後的亡靈!評《鍾斯先生》
號角月報加拿大版 二零二一年一月
揭露烏克蘭大饑荒歷史
真不該在一個寒冷的日子觀看此片:《鍾琼斯先生》(Mr. Jones)。電影落幕之後,許久都被一種渾身顫抖、緊張窒息的感覺籠罩,轉看四周安穩如常的世界,反倒有一種嚴重的不真實感......這部揭露八十多年前烏克蘭大饑荒歷史的影片,將觀眾拖入滅絕性的、淒慘無告的死亡現場,茫茫風雪覆蓋四宇,猶如鐵幕之下,任何聲音都發不出去的死寂世界。人們只可以默默地死掉,如豬如狗,卻不為外界所知;在鐵幕以外的西方世界,他們聽到的全都是關於蘇聯無比祥和,繁榮幸福的介紹,而這些與事實相反的敘述,彷彿全是真的,讓全世界不僅信了,還十分嚮往。因為那是1933年,全球還深陷在1929年經濟大崩潰的泥沼裡,怎麼唯獨人家社會主義蘇聯過得這麼滋潤?是否真有所謂「社會主義優越性」這種東西?
來自英國威爾士的年輕記者鍾琼琼斯,要親自去看看蘇聯哪來這麼多錢?
以寫實與荒誕手段結合
影片從英國政客的聚會開場,作為前不久採訪過希特勒的首位西方記者,琼鍾琼斯帶著焦慮的心態對眼前這幫老傢伙急切地講,希特勒的德國很可能成為歐洲的威脅;然而,沒人相信這個28歲小夥子的話。琼鍾琼斯說去就去,他掩蓋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英國前首相勞合•喬治的外交顧問,單以新聞記者的身份前往蘇聯。簽證的過程,他就領教到厲害了!帶著冰冷笑容的工作人員,向他交代注意事項的時候,已顯出幾分壓力了。導演在影片風格的處理上,巧妙地將復古懷舊的寫實方法與誇張變形的荒誕手段相結合,讓此片一方面具有老照片般的歷史感,另一方面又突顯了導演的理念。琼鍾琼斯臨行前,給另一位在蘇聯的記者保羅打電話時,鏡頭的影像就忽然幻化成電波沿著電話線傳播的效果,電話線另一頭,保羅欲言又止。此時,電話交換中心隔著玻璃的另一側,就是監聽人員在控制。在保羅說出重要資訊之前,監聽者伸手拔下了接線插頭......
只傳出官方認定的聲音
在電話、電報開始普及的三十年代,正是歷史上人類為資訊交流空前迅速而令人無比興奮的時代。遠在千里之外的消息,可以瞬間通過電話、電報越過千山萬水傳遞,何等神奇!於是,這一時代有了報業、廣播通訊極速發展,以至於當時的世界首富,不再是傳統製造業幾代累積財富的大族,而是報業大王、新聞大亨,就像今天的Google、Youtube、Facebook;然而,對於嚴密封鎖的專制國家來說,這些先進的通訊技術除了用以控制國民外,根本不能在報導事實上面發揮作用,只有官方認定的聲音才可以傳出來。列車隆隆,將琼鍾琼斯載到蘇聯。導演在這裡使用了一組信息量十分豐富的疊加交錯鏡頭:巨輪帶著恐怖的力量輾壓過來,火車從頭頂上駛過,汽錘撞擊、金屬鏗鏘、機械傳遞,隱約顯出蘇聯的震撼力量,也似乎印證外界關於蘇聯無比強盛的傳說。這些鏡頭像在暗示:當一個邪惡的政權擁有經濟實力的時候,是一件何等可怕的事情。
烏克蘭嚇人的真實慘況
在莫斯科,琼鍾琼斯見到了大名鼎鼎的杜蘭迪。只是,美國人杜蘭迪現在看上去更像是蘇聯高官,在他手裡,那根因瘸腿而握著的拐棍,如權杖一樣有威力;同樣,他也像蘇聯高官般享有政治與生活上的特權。他家舉辦的私人聚會竟比夜總會還豐富熱鬧,音樂、美酒、裸女,胡天胡地,紙醉金迷。琼鍾琼斯厭惡地離開那裡,透過另一位女記者艾達瞭解到保羅的死因,以及蘇聯會血洗一切異見分子的紅色恐怖。琼鍾琼斯無懼恐怖,毅然走上保羅喪掉性命也未能進入的採訪禁地-烏克蘭。
蘇聯當局放行琼斯的目的是,借鍾琼琼斯訪問他們安排好的人與地,向西方宣傳蘇聯的成功。他們派了一個貼身跟隨的官員控制琼鍾琼斯的行蹤。
琼鍾琼斯甩掉了他,走進了真實的烏克蘭。他決意要揭開「烏克蘭的糧食就是史達林的金子」的說法。此前,所有關於烏克蘭災荒的傳言,都不能給琼鍾琼斯足夠的心理預備,唯有他親眼看見自己扔進爐灰的桔子皮都被人搶去吃掉之時,他的心被震驚擊中了。
以樹皮充饑和煮食屍體
然而,後面的見聞讓他愈加震驚。一面是食不果腹的饑民,一面是糧食源源流進火車,賣向西方;一面是被壓迫到瀕死的受害者,一面是警惕性超高,隨時為史達林發現間諜並積極告發的害人者。琼鍾琼斯不可能直接採訪任何人,只能拍下自己的所見所聞;他被追捕,四處逃竄,荒林中槍聲淒厲駭人,令他心驚肉跳,一路上,到處是無法想像的場景。風寒中他推開一家無人回應的虛掩之門,進屋發現夫妻雙雙已經餓死在床上;他請一群孩子給他唱民歌,瘦弱的孩子們唱的是悲戚徹骨的哀歌,最後,餓得變成野獸的孩子們搶走了他最後的香腸;踉蹌途中,他與收屍馬車擦肩而遇,車上橫七豎八堆著餓殍,趕車的人把路邊一具女屍扔到車上,回頭看了一眼守在屍旁號啕的小孩,二話不說,當胸拎起孩子扔到了車上......沒有人知道,這孩子會不會被一起埋掉?已經沒有任何食物的琼鍾琼斯,被迫體會烏克蘭人掰下樹皮充饑的活法,最後,他在一家僅活著三個孩子的屋子裡,討到一口可吃的。他奇怪地問他們食物從何處而來?孩子們古怪的表情讓他感覺有異,他順著孩子的目光打開後門,看見雪地裡被割過的屍體,琼鍾琼斯忍不住嘔吐起來......
無人信鍾斯蘇聯即否認
救濟處前,一名女士告訴鍾琼斯,烏克蘭廣闊的黑土地本來可以餵飽全世界,現在卻成了這樣,掌權者以為他們可以替代自然法則......她的話尚未說完,他們就都被逮捕了,監視與鎮壓無處不在。驅逐出境前,鍾斯被勒令不得報導烏克蘭的實情,否則扣押在蘇聯的6名英國工程師將被處死。琼鍾斯掙扎在6名英國人與千萬烏克蘭人的生命之間,痛不欲生。終於,在6名英國人獲釋之後,他向世界報導了烏克蘭的真相。然而,無人信他。蘇聯當即否認,《紐約時報》名記杜蘭迪也否認,那些嚮往蘇聯社會主義的西方知識分子也一併為蘇聯辯護,他們認為蘇聯取得了偉大的成就,他們有免費的學校和醫院,局部困難不過是「代價」,蘇聯雖然不完美,這需要時間嘛。他們斥責琼鍾斯的報導未能描繪出真實的現代化蘇聯,以及史達林受萬人愛戴的景況,是不實報導。連勞合•喬治也出於外交考量,指責他搞砸了英蘇關係。越過80多年的時空回看,方知西方知識界的左傾,對社會主義的嚮往,以及「政治正確」,並非今天冒出來的,它的種子早就存在了。
記者英年被殺拋屍異鄉
唯一接受琼鍾斯之言的是作家喬治•奧威爾,多年後,他寫出了反烏托邦小說《動物莊園》,以影射的筆法,表現了史達林慘無人道的獨裁統治,這部小說被列為「西方偉大名著」。至於鍾琼斯先生本人,一年後死在中國的內蒙古,給他作導遊的正是蘇聯間諜;死時,離他30歲生日只差一天。這位思想敏銳、見識深刻的傑出語言學家、外交家和記者,英年被殺,拋屍異鄉。影片穿插了《動物莊園》的描寫,尤其在片頭片尾作呼應,引人對被極權主義、專制體制和新聞輿論管控屏閉的社會,心生警惕。舉目相望,太平洋兩岸這一切不正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嗎?歷史並未遠去。
由於沒有留下確切的統計數字,沒有人知道在那場大饑荒中,烏克蘭死了一千多萬人,還是三、四百萬人。他們無助地、無聲地死去,哀哀無告,他們的政府卻在向世界炫耀所取得的輝煌成就。如影片中一個最具諷刺性的鏡頭:排隊領救濟的饑民之上,是史達林抱著大捆麥子的巨幅畫像。他很偉大、很光榮、很......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