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於時間裡的意義—評電影《挖掘》
考古學一直隸屬於人文學科的範疇,就在於它著眼於人類存在的研究,其挖掘不僅指向過去,也可以為未來打開一片藍天。那些年深日久的文物,從掩埋的淤泥裡被掘出來重見天日之後,將帶著全新的文化意義重生,甚至以人的有限角度來看簡直像是「永生」;而當下的人與事卻在走向消亡,被時間漸漸沉入水底。
女主人公伊蒂絲是一位愛好考古的貴族女性,優雅、美麗,羸弱又清瘦,她丈夫已逝,帶著十來歲的獨子,由管家夫婦料理生活。出於敏銳的直覺,她對自己所擁有的土地中,靠海邊的幾個土堆有所推測,於是花錢雇了布朗先生進行挖掘。她以為,下面很可能埋著甚麼。
布朗先生雖然一生都在從事考古挖掘工作,但出身貧寒,12歲輟學了,沒有學歷,沒有認證資格,只不過是靠挖土賺錢,在考古學界完全是連小人物都夠不上的無名之輩。
可以說,十六世紀莎士比亞以前,英國在整個歐洲都沒甚麼存在感。希臘的光榮,羅馬的偉大,法蘭西的精緻,此起彼伏地照耀歐洲,英國則一直處在歐洲文明陰影的一角。誰理會荒蠻無文的英國人?他們傻子一樣吐著舌頭說出的英語,只是僕人之間所講的下里巴人的語言,連英國的王室都說法語!雖然從斯圖亞特王朝後期,直到維多利亞時代,英國真正有實力與其他歐洲國家分庭抗禮,但在歐陸各國眼裡,仍不過是一個突然長高了的土包子。
誰曾料到,伊蒂絲海灘上那個隆起的土包子下面,還真能改變這種一成不變的看法呢!
更早?那不長期都是一片空白嗎?維京人之前的盎格魯薩克遜時期,只存在於傳說裡,一直缺乏文物實證,因此普遍認為,他們只能算是野蠻的民族,經濟還處於以物易物的階段,也沒有甚麼成制的文化。伊蒂絲家園的土堆居然可以改寫歷史?
大英博物館獲訊派來了專業考古隊,面對陸續挖出的維京式頭盔、法國金幣、拜占庭銀餐具,以及印度或斯里蘭卡的寶石,考古專家查理斯激動地大叫:This changes everything!原來,六世紀的英國人「並非只會掠奪,以物易物。他們有文化、有藝術,他們使用錢幣!」古船的挖掘,一下子把大英帝國的歷史往前推了近千年!
導演將幾組矛盾有機地交織在影片裡。考古專家查理斯與業餘考古人布朗先生的衝突;考古隊裡一對年輕夫妻在考古挖掘中重新認識自己的婚姻;對考古癡迷的伊蒂絲與對太空探險充滿好奇的兒子不同的追求;布朗先生與伊蒂絲之間欲說還休的情愫。藉「挖掘」(The Dig)這樣一個雙關的詞語,編導在其中向歷史、向現實、向命運,向人生,同時進行了深入的「挖掘」,而這一切,隱約間又都與「時間」有關。
千年能夠安慰此生的短暫嗎?進入歷史就算進入不朽嗎?殊不知,一個數字無論有多大,在無限面前,其實都趨近於零,這是它虛空的本質。時間,唯有與上帝發生關係,才能進入永遠。該不會沒聽過《聖經》的話語吧?「你們在我面前是客旅,是寄居的。」「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們,信子的人有永生。」「我又賜給他們永生。他們永不滅亡,誰也不能從我手裡把他們奪去!」這話已經迴蕩兩千多年了,他們不用挖掘就可以聽到的。是的「人沒有聽見麼?誠然聽見了!」
是啊,人類社會總是這樣翻覆不定。一直如此。
歷史學家努力挖掘遠古的材料來拼湊出過去的真實,而政治家又竭力篡改現實,尋找藉口,遮蔽真相;彎曲悖逆的世代裡,不斷上演著這種荒誕戲劇。英國著名的「薩頓胡船葬」,經電影《挖掘》向人們述說過去,並重新解釋了英國文明史;那麼,三星堆呢?它的挖掘是為了打撈歷史?還是為了迷亂今天?
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