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呐吶喊 詩法的震撼
號角月報加拿大版 二零二一年七月
通過作品建立自己世界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這是朦朧詩人北島在《回答》一詩中寫下的句子。文革結束前後的一段時間,國內各種聲音,對於政治與文化、民族性、人性等進行了全面的啟蒙式的反思。朦朧詩人中最具影響的人物—北島(男、1949年生、原名趙振開、北京人),就在這個時代適時出現。他在1976年寫的《回答》一詩,成為那個時代最為人們熟悉的詩句,特別是開頭的四句。筆者記得,自己在70年代末進入大學後,幾乎周圍的人都知道北島,以及他的「卑鄙者」、「高尚者」。然而,他們代表誰?為何卑鄙通行,高尚是墓誌銘?鍍金的天空何意?為甚麼它又飄滿了身體彎曲的死者倒影?北島說:「詩人應該通過作品建立一個自己的世界。」而且它是「真誠而獨特的」、「正直的」、「正義和人性的」世界。他同時認為詩歌要在形式上突破,要用「隱喻、象徵、通感,改變視角和透視關係,打破時空秩序等手法」和「蒙太奇的手法」。
對人性的解剖靈魂醜惡
北島這首詩在「自己的世界」中吶喊正義和人性,是詩的時代高峰,它激起了那個時代許多人「自己的世界」的心理共鳴,儘管他們對於這兩「者」和自己的關係有不同的理解。不過,80年代初,巴金的《隨想錄》力透紙背,不是因為簡單解剖了文革現象和一般人性,而是自己靈魂的醜惡。「人心比萬物都詭詐,壞到極處,誰能識透呢?」(耶利米書17章9節)痛切於自己靈魂的罪性,是矯正扭曲人性的前提。北島的詩的寫法,讓當時的人不容易理解,它反映了意識和潛意識的複雜性,這可能就是舒婷寫道的:「七七年我初讀北島的詩時,不啻受到一次八級地震。北島的出現比他的詩本身更激勵我。」這非直白順暢的方式,往往加強了內在思想和心靈的張力和緊張,詩句就更有難以言明的衝擊力和綿密勁道。「告訴你吧,世界,我—不—相—信!」這是他懷疑常規,懷疑灌輸,懷疑理所當然。「我不相信天是藍的,我不相信雷的回聲,我不相信夢是假的,我不相信死無報應。」天空在一定的條件下才是藍的,天不總是藍的,用藍天也並非必然是價值正確的表現。一切死亡都有冗長回聲
北島感受了命運的無常,內心有一種悲觀感,這在他早期的詩《一切》中體現出來:「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雲」,「一切希望都帶著注釋,一切信仰都帶著呻吟」;然而,他又非宿命論者,「我不相信」其實就是他要挑戰命運。世界苦難的海洋如若傾斜,作者抒發自己的心願道:「就讓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讀到這裡,筆者覺得詩人並非像一些人渲染的那樣高深莫測,這不就是我們熟悉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心願麼?「新的轉機和閃閃星斗,正在綴滿沒有遮攔的天空,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回答》最後四句,又表現了他對民族前景的樂觀態度和傳統文化的寄盼。作者的詩體現出獨特的、對世界冷峻理智的看法。理智曉得世界到處都是不和諧和失望,也正因為理智,世界也才不是空虛和絕望,理智和信仰並不是時常都對立。「理智的大廈,正無聲地陷落,竹篾般的思想,編成的籃子,盛滿盲目的毒蘑。」(《語言》)今天再讀時,依然扎心。
人失去了基本的理智時,到處傳的,豈不是「竹篾般的思想」?熱血沸騰捍衛的,豈不是「盲目的毒蘑」?
不羡在人簇擁下的輝煌
關於「我」。「沿著鴿子的哨音,我尋找著你」,「一棵迷途的蒲公英,把我引向藍灰色的湖泊,在微微搖晃的倒影中,我找到了你,那深不可測的眼睛」(《迷途》);「你」是誰,讀者無法知道,也無須知道,只要知道過程的偶然和奇特,湖泊的孤寂就行了。「我要到對岸去」,「我在流動,我的影子站在岸邊,像一棵被雷電燒焦的樹」,「我」為何和怎樣去對岸並不重要,但有一個流動的過程,可能到了對岸,影子就像棵枝椏已被燒焦了的樹樁,此時此刻,「對岸的樹叢中,驚起一隻孤獨的野鴿,向我飛來」,(《界限》)孤獨就是「我」感到的全部。「很多年,我小心翼翼,穿過緩緩流動的夜晚,燈火在鋼叉上閃爍,很多年,寂寞,在沒有鐘的房間,離去的人也會帶上,鑰匙」(《很多年》),「我」的人生過去了很多年,過程是緩慢感覺不到了,燈火閃爍的夜晚和自己是疏離的,心情很多時候是寂寞的。
過程比結果重要,存在比價值重要,孤獨是常態,這可是北島的性情與人生,他不羡慕在人簇擁下的輝煌。
權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