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記》與反傳統的啟蒙文學浪潮─重讀魯迅先生100年前的《吶喊》文集(二)
號角月報加拿大版 二零二三年十二月
《狂人日記》像是第一聲春雷
1918年5月《新青年》第四卷第五號刊載魯迅的短篇小說《狂人日記》,從文學形式來說,它是中國第一部現代白話小說,它是陳獨秀和趙元任發起白話文運動,提倡一種「平實、簡練、表現力前的大眾文學」的歷史背景下最早的豐碩果實,這已經是現代中國文化的巨大事情了。當時的中國社會,愚昧、貧窮、落後,面臨著被帝國主義列強瓜分的危險,在文字和文學上,那種才子佳人、封神演義、鴛鴦蝴蝶、鬼怪離奇的文學,普通老百性很難理解的文言文,怎有可能開啟民智,推動啟蒙救亡?國家社會亟待批評性的現實主義白話文學作品,《狂人日記》正是應歷史潮流而生;不過,它的內容更像是第一聲春雷,在華夏大地上發出震顫人心的巨響,它把中國幾千年的儒家禮教和家族制度的歷史,說成是「吃人」的歷史!它也把1915年《新青年》雜誌創刊而所開啟了的思想啟蒙運動,推向更加激烈和廣泛的地步。魯迅隨後所創作的《孔乙己》、《藥》、《故鄉》、《阿Q正傳》等作品,以更豐富的有血有肉的文學人物和故事,充實了對「吃人」傳統的揭露。 踹了「仁義道德」的吃人歷史
《狂人日記》中的主要人物「我」留下日記,在日記中,「我」被社會看為發瘋的人,大夥兒都好像怕我,也好像要害我,其中的典型人物趙貴翁,就是舊傳統的遺老代表。為甚麼要害我呢?因為我「把古舊先生的陳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腳,古舊先生很不開心。」這陳年流水簿子,在狂人看來,就是封建傳統的寫著「仁義道德」的吃人歷史。趙貴翁應該是傳統大家族的家長,捍衛禮教傳統絕對是他的政治、經濟、文化立場,他要「吃」狂人,這完全可以理解;但是狂人發現想吃他的人,「也有給知縣打枷過的,也有給紳士掌過嘴的,也有衙役占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債主逼死的。」有被媽媽打的兒子,有村子裡的佃戶,有哥哥請來的何中醫,甚至是他的親哥哥,「最可憐的是我的大哥,他也是人,何以好不害怕,而且合夥吃我呢?」而且本來應該是天真無邪的小孩子,也仇視狂人,也可能想吃他呢,狂人知道:「這是他們娘老子教的!」為何對狂人要如此凶狠,因為他「踹了古家的簿子!」 斥國民在儒教下的麻木狀態
近代以來,追求政治改良和向西方學習的人士中,反孔儒名教的人就不少,如:何啟、胡禮垣、譚嗣同等,不過,到了新文化運動時期才在政治和倫理兩個層面,全面反對傳統文化的主體儒家傳統,並且前所未有地直接批評孔子,將儒家傳統擺在「科學」和「民主」的對立面上,而這兩者被認為是新文化的精髓,啟蒙救亡的靈丹妙藥。陳獨秀在1916年2月15日發表《吾人最後之覺悟》,引起社會極大關注,「三綱之根本義,階級制度是也。所謂名教,所謂禮教,皆以擁護此別尊卑、明貴賤制度者也。近世西洋之道德政治,皆以自由、平等、獨立之說為大原,與階級制度極端相反……吾人果欲於政治上採用共和立憲制……與綱常階級制為絕對不可相容之物。」魯迅在抨擊儒家禮教時,雖然也痛擊趙貴爺,更是痛斥於整個國民在儒教傳統下的麻木狀態。他在1907年的作品《墳•摩羅詩力說》中,就批判「為無希望,為無上征,為無努力。」「寧蜷伏墮落而惡進取」的國民性。這從當時的歷史狀況看,無疑是真實的,不可否定。在那個時代,傳統文化從整體來看,已失去了更新的力量,更不可能作為思想武器裝備人民,爭取一個現代科學民主的,擺脫帝國主義國家對於中國的不公義和不公平之干預和瓜分的新文明國家。
歷史老呈現鐘擺的左右搖擺
魯迅主要是他親身經歷社會現實的感受,來認識和批判儒家禮教,但在小說中也舉出了歷史上的一些「吃人」的例子,如傳統中醫、易子而食、食肉寢皮、易牙蒸兒、割股療親等,他也提到當時的革命黨人徐錫林,被殺後心肝被炒食的駭人聽聞事情。魯迅把中國傳統的黑暗糟粕面的極端事例陳列出來,儘管個別例子有誤,如對李時珍《本草綱目》所謂吃肉醫病的誤讀,但總的來說是史書的真實記載,而且有些事情如割股療親的愚孝等,在魯迅的時代還被許多民眾羨慕稱道。魯迅和那一代的新文化運動先驅者一樣,對舊傳統的黑暗面桎梏著國家民族,國家面臨「亡國為奴」的危險,非常痛心,他在小說結尾悲呼:「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救救孩子……」歷史發展總是像鐘擺一樣,偏左偏右是常態,中正中庸少有。《聖經•士師記》記載以色列人在王國成立之前,就陷入了叛逆上帝、受外族壓迫、向耶和華呼求,耶和華興起士師拯救祂的子民,以色列人再次叛逆上帝的歷史迴圈過程。魯迅時代的傳統文化派人物辜鴻銘就批評,西化派頭上雖沒有了辮子,但心中卻有一根盲信的辮子。後來的歷史一而再再而三地呈現出鐘擺的左右搖擺。
權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