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日記》隱藏深沉的力量
一套以學童輕生為題材的電影，帶出沉重的社會問題，為甚麽竟有這股勁力？讓我在這裡略述端倪。
故事講述一名中學老師鄭Sir（盧鎮業飾），因發現了一封沒有署名的遺書，促使他著意地追查寫遺書的人，希望能阻止一次悲劇的發生。在調查過程中，意外地揭露了一層又一層的問題，以及陳年的回憶……
由於校方（包括副校長）並沒有提供支援，鄭Sir只有用盡千方百計，嘗試自己尋找線索—核對筆跡，查問同學「蛋糕」（周漢寧飾）和班長（吳冰飾），交談後依然毫無頭緒，卻知道「蛋糕」原來也是一個可憐的被欺凌者。鄭Sir 醒覺自己並不真正了解學生，在日夜思索中，漸漸憶起童年傷痛的家事……
小學時的哥哥（黃梓樂飾）雖努力用功，但成績差勁，需要留級，學琴也表現平庸；弟弟（何珀廉飾）則是學業和鋼琴優異生，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父親（鄭中基飾）在社會上是精英大律師，認為人生必定要成功，而成功只有靠努力；至於母親（韋羅莎飾）是一個平凡，對丈夫事事千依百順的婦人。父親只懂得用嚴厲打罵的方法逼令哥哥發奮向上，結果哥哥終日哭哭啼啼，自尊心盡失，母親也成了幫兇；後來兒子因壓力太大在試場嘔吐，她竟問老師可否讓他先完成考試，但最後母親也無法忍受丈夫的專橫而選擇離開。父親後來更明言放棄大兒子，弟弟也從沒有在哥哥痛苦時，給予他足夠的支持。及至哥哥崇拜的漫畫大師自盡後，他在家裡就漸漸變成孤獨、沉默寡言的陌路人，可憐哥哥只對玩偶傾訴，這段劇情和演員的演繹，相信早已哭掉觀眾不少眼淚。
抑鬱的心情如今仍潛藏在鄭Sir心內，漸漸地培養出他對學生的同理心。他關心班長，發覺她也是同病相憐，需要人施以援手的人，於是跟社工蝦姐（邵美君飾）帶同班長一起到郊野公園，示範一個自己慣用的減壓方法—向遠方放聲大叫！ 班長仿效後也覺得能暫時釋放內心的鬱結；諷刺的是，初時婉拒叫喊的社工，後來卻叫得比他們更響亮更長。
劇情發展峰迴廻路轉，哥哥和弟弟也曾有過歡樂時光—在後巷水潭放船，在天臺大叫發洩情緒；可惜有一天，就在這個天臺，哥哥選擇結束生命！此時才揭露劇本精妙之處，大家一直以為鄭Sir是哥哥，原來他是弟弟！他背負這個罪疚二十多年，影響了所有關係，他的離婚源於要求妻子墮胎，背後原因卻是家庭的陰影令他無法相信，自己可以成為一名好父親。
人生路上重重迷霧，至終並未引向絕路，反而透出點點希望……鄭Sir探望垂老病重的父親時，知道他原來也深愛著哥哥，只是不懂表達，父親痛悔崩潰的表白，終得到小兒子的諒解。在孤獨冰冷的靈堂上，離異多年的妻子到訪，並送上溫柔的慰問；最重要的結局是，鄭Sir回到熟悉的天臺時，彷彿看到童年的哥哥向他微笑，讓他最後也能釋懷！
* 父親：“Not a ‘cup of water’, should be a ‘glass of water’ ”
* 母親：「我離婚都是因為你！」
* 鄭Sir在手機留言：「抑鬱不是一種選擇，他已經沒有自理能力，還要求他輕生時想及別人感受？ 」
即使我們的經歷跟鄭Sir不盡相同，但片中描繪的家庭、學校、社會、人際關係，總有「刺中」你我的地方，令身為父母或子女者反思，而「創傷」就是我們的共鳴！
從不同的訪問得知，本片是根據導演兼編劇卓亦謙的個人經歷寫成：他的大學朋友跟他見面一天後便輕生了，還留下一封信給他；他本身是一名弱聽人士，自小不開心時已習慣把自己藏起來，不會向別人傾訴。他曾振振有詞地問：「為甚麼學校沒有心理教育？沒有指導小童如何面對失敗，面對不開心？」現代社會只鼓勵競爭，同學之間很容易由朋友變成競爭對手；學業一敗塗地就是失敗者，更危險是錯誤地認為表現軟弱的人，也是失敗者，導致他們封閉自己。其實，只要坦誠面對自己，放開懷抱，真心與人相處，就會心靈健康。
《年少日記》確已引起社會廣泛的關注和討論（有團體邀請教育界、社工、家長和導演交流）。卓導藉著一個社會現象，讓人反思各種引申出來更大更深的問題，功力非凡，尤以一位年輕導演的首部電影作品而言，更為難得！祝願他之後在電影路上走得更遠！他的幾句告白將會長留我心：「……我妹妹看了說，哥，我了解你多些。Maybe 這套戲是我的日記，你的呢？」
活在一個充滿創傷的世界裡，互訴心事或可暫時釋懷；但我還是更愛慕神在《聖經》裡信實而永恆的應許：
「壓傷的蘆葦，他不折斷……」
「神靠近傷心的人……」
「神使人夜間歌唱。」
註：本文大量劇透，最好先看電影再來看文章。若讀者想跟我討論此片，歡迎透過號角電郵 toronto@cchc.org 聯絡我。
翁偉微導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