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流露的對話-劉震雲的《一句頂一萬句》（二）
老詹最愛傳道，但從人的角度來看，他的傳道無疑是失敗的；但他生命流露出的信仰之真之單純，卻有很大影響。
中國百姓對現世的追求
中國百姓對現世的追求在世界上是罕見的，用於丹的話來說就是：「孔聖人帶給我們的是一種在大地上生長的信念......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就是我們的天和地。」
老詹和老曾談到信耶穌，老詹說：「信了他，你就知道你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老曾答：「我本來就知道呀，我是殺豬的，從曾家庄來，到各村去殺豬。」老詹說：「主馬上讓你知道，你是個罪人。」老曾答：「這叫啥話？面都沒見過，咋知道錯就在我哩？」
老詹和販茶的老魯談道，讓他信耶穌，老魯回答：「忙得過，你要能讓主來幫我販茶，我就信他。」老魯後來改行破竹子，他就說：「你要能讓主來幫我破竹子，我就信他。」老魯感嘆老詹的人生：「老詹是讓主害了，他要不傳教，幹些別的，哪怕是販茶葉，也早發了，用不著住破廟。」
老詹感受瞎老賈彈悲傷的曲子，是心有所感，彈出了主的心，主的心就是要救受苦的人，於是想讓瞎老賈信主，瞎老賈回應：「既然我都知道他的心了，為啥還信他呢？」
楊百順信主，是為了想老詹幫助找份工作；盼望信主後就像和尚尼姑那樣念經吃飯、守守禮儀、圖過清閒的日子。
吳香香和楊百順結婚後，把縣長老史送的匾掛在店鋪的門頭，而把老詹送的銀十字架化掉，為自己打了一副水滴耳墜。
楊摩西認為他進縣政府種菜，跟勤沒有關係，跟主沒有關係，卻是跟在社火上絆閻王有關係。孔子看勤、信徒靠主，他靠運氣。
雙方文化隔閡是寬深的
小結一下眾人物和老詹的對話，可以看出六點：
（一）百姓看信仰是給自己現世或現實的生活帶來甚麼好處，顯然老詹不能帶來這些好處給他們；基督教雖然也講上帝賜給信徒今生的平安喜樂，但並不是現世現報，而是永生的盼望。
（二）覺得生活並不需要一位超越的上帝，當然也談不上信祂了，而基督教信仰的核心，就是超越的上帝和對祂全然的信靠。
（三）稀罕於思想生命的最初起源與最終歸屬這類問題，而聖經的開始和結束就是談生命的起源和最終結局。
（四）由於注目於現世，當然只是從橫向人的標準看人是好人和壞人，而不會考慮從縱向的神人關係來看罪人和義人。
（五）認為信仰就是念經守禮儀，而基督教認為，信仰者要以心靈和誠實敬拜神。
（六）在事情有了悲喜結果時，內心是宿命論的想法，跟基督教上帝的主權和人的自由意志之觀點根本不同。
由此可見，雙方文化隔閡是寬深的、對話是艱難的。筆者認為，隨著基督教在中國持續的傳播，中國人對傳統文化的反思和批判，這種隔閡在逐步減少。那麼，老詹的信仰話語是否絲毫不起作用呢？
生命流露出信仰影響人
老詹最愛傳道，但他的傳道從人的角度來看無疑是失敗的；但他生命流露出的信仰，卻有很大影響。
他信仰的真影響人。老詹傳教，不為利、不為名、不為舒適的生活，他的信仰就是單純的信，他的傳教就是單純的傳，作者幾處濃墨刻劃。老詹向先販茶後改行破竹子的老魯傳教幾十年，老魯還是不信，但他佩服老詹這個人：「延津就找不出這麼執意的人，不管幹啥事，十個有九個半，當時見不著利，就望風跑了。」
但老詹卻執著於他那在世人看來不得利的傳教。上面我們提到的老魯感嘆老詹的人生，反襯托出老詹信仰的真。
主角楊百順，後改名為楊摩西，又改名為吳摩西，作為老詹發展的第九位信徒，感受真切，「覺得老詹是世上最好的牧師......但信徒不在多，而在信；雖然這八個也未必信，但起碼有一個是信的，那就是老詹。」
老詹生命流露的話語是有影響的，楊百順就「聽」進去了，「老詹在時，吳摩西並不信主；現在老詹死了，他也不想信主，但老詹這個人，讓他信了。吳摩西心裡那道亮，並不直接來自主，而來自老詹。」
他為人的善影響人。老詹對苦難的人極有憐憫心腸，聽講人受苦的曲，就會感嘆難過。他關心人，比如對楊百順，在他信主時為他改名楊摩西，為他參考娶妻之事，奉勸他不要太倚賴官僚上司，送他結婚禮物。在買包子時體諒楊摩西的處境等，都有細心的鼓勵、關懷。
單純的愛最能打動人心
作者在處理老詹這個人物時，用了很有意思的矛盾對比法。老詹一方面傳教好像高而大，還有點迂腐，有點不太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但其實他在細膩處很能理解關心人。楊百順想入贅「嫁」給吳香香，但頗覺面子過不去，來找老詹，老詹借用傳教時常用的，人要知道自己是誰（聖經從神的創造來看「人是誰」這個問題），來點撥百順認識自己的經濟現狀，選擇「嫁」給香香，「楊摩西倒覺得句句中的，不禁潸然淚下。」
老詹為人的單純影響人。百順和香香結婚，香香帶來和前夫的孩子--五歲的巧玲。她特別有同情心，對可憐的繼父很好，對刁鑽很兇的媽媽反倒有點生分。「巧玲見了別人都怕，唯獨見了牧師老詹不怕。」老詹給孩子聊天、喜歡抱小孩、買了饅頭也給孩子吃，還給孩子講信仰，讓孩子思想他的話。
小孩心靈少被污染，願意信靠，所以耶穌說：「讓小孩子到我這裡來，不要禁止他們。因為在神國的，正是這樣的人。我實在告訴你們，凡要承受神國的，若不像小孩子，斷不能進去。於是抱著小孩子，給他們按手，為他們祝福。」
麥希真牧師曾講：「愛神愛人要單純，為人處事要老練。」作者巧妙地把耶穌對孩子單純的心的看重，通過老詹的言行表現出來。在人心詭詐和看重韜略的文化中，單純的愛往往更能打動人心。
老詹不是完人，他和人對話不暢也有他的問題。比如傳道，基督教要傳的是整全的福音，靈魂的救贖固然是最重要的，但身體的需要也要看重。
意大利的小外甥對老詹佩服的話語，使他特別飄飄然，所以那天就對楊摩西長時間的傳道，卻不知後者當天被炒了魷魚，一天沒吃飯，飢腸轆轆，怎能專心聽道？但綜觀全書，作者凸現老詹生命的見證，卻是明顯的。
權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