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手
聽講道時,螢光幕打出杜勒名畫《祈禱的手》。看到那粗糙、飽經風霜的手,不期然想起外婆的手。
外公早逝,那時才四歲的母親由外婆帶大。母親結婚生子,外婆便伴隨左右。外婆最疼惜我們,遇到不順心的事都去找她;有爭執,握著她的手就像抓住可持平的靠山。外婆成親時戴上的玉鐲,已脫不下,綠白相混,被年月磨得暗啞,但已足夠我們坐在她膝上時把玩。當我對母親有所求,求不得,蹲在地上大哭時,外婆常過來說:「不要哭,我背你睡。」我半依半就伏在她背上,聽著帶鄉音的兒歌,隨著拍在小屁股上的節奏,緩緩入睡。
派成績表也是要捱打的一天。母親早已握著籐條侍候,兄弟們的目光四處浮游,看看外婆在哪裡。外婆早已靠在一個進可攻的角落,待母親狠狠揮動籐條時,便奮然趕來,用手拉擋住說:「不要打了!」我們嚷著:「婆婆呀!」母親心軟下來,事情就含混了結。過後,外婆捲起衣袖說:「看!打著婆婆了。」見她手臂上露出一條紅紅的籐條來,教我們流著淚內疚。
兄弟妹各自成家,外婆搬進安老院。一次,外婆摔了一跤,手按地,傷了橈骨。我替她塗藥酒,隨意撥動那差點兒可順手腕滑落的玉鐲。外婆的手乾癟多了,好幾個指關節變形,我揉按著那暴起的青筋,心裡不是味兒。
外婆活到百歲,去世前幾年鼻尖潰爛,傷口不能癒合,重要器官慢慢衰竭,多處皮膚泛著紅斑。外婆彌留之際,我和弟弟到醫院探望,只見她瘦骨嶙峋,閉目貼在牀上。聽到我們的聲音,她慢慢撐起眼皮,努力把手伸過來。腕上的玉鐲沒了,幾年前被歹人搶走,顫抖的手更顯蒼老。看著手,我不敢去握,生怕被細菌傳染。外婆的手瞬間掉下,心也掉下。我一時反應不來,在旁的弟弟搶前握著她的手,拍揉幾下,沒有回應。沒幾天外婆辭世了,但她那顫抖的手,使我懊悔一生。
梁立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