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愛你的仇敵評2015年優秀反戰影片《地雷區》

號角月報加拿大版 二零一七年一月

全片貫穿著一股徹骨寒意

當初，德國人錯判形勢，以為盟軍極有可能從丹麥西線登陸，為此，德國人在漫長的海灘沿岸埋下150萬顆地雷。盟軍諾曼底登陸成功，令這批地雷從未在戰爭中發揮作用。戰敗後，丹麥軍方命令二千多名德軍戰俘清除這些地雷，在整個清除過程中，他們傷亡殆半，而這些所謂「德軍」，不過是十幾歲的男孩。影片《地雷區》沉著平穩地再現了這一史實，於不動聲色中造成一種窒息性的壓抑感，冷色調的鏡頭使全片從頭到尾貫穿著一股徹骨寒意，如同死亡的氣息。

負責清除地雷工作的丹麥軍士長卡爾，對納粹德國深懷仇恨，作為戰勝方，他向戰敗的德國戰俘施暴時可以為所欲為，因此他不斷肆意折辱戰俘。當他驅車駛過德國降兵的隊伍時，一時起意，找個茬子就揮拳痛揍德兵；被打的德國兵滿臉是血躺在路上，沒有一個德國兵敢於相助、敢於反抗，他們是戰俘，只能任人宰割。卡爾剛毅的臉上寫滿了強烈的報復情緒。對卡爾而言，「納粹」身份就意味著他們不再有人權，也不配有人性，意味著這些人是他的國家之死敵，可以隨時置之死地。頂多，可以當成使用的工具-去排雷。德國敗了，活該！

「納粹」與「孩子」的雙重身份

透過屈辱的德兵與驕橫的丹麥軍士長卡爾，影片引人思想：如果戰爭的勝利，僅僅在於戰勝方可以反過來擁有壓迫對方的權力，這勝利的意義到底是甚麼？難道只不過是雙方交換場地？如果就是這樣，那麼，誰是法西斯？誰是喪失人性的人類之敵？

軍用卡車拉來一車戰俘，從他們身上又髒又舊的軍裝看，他們是德軍；然而，從他們稚氣未消的娃娃臉來看，他們不過是一群孩子，是尚未長大成人的少年。鏡頭無聲地掠過他們滿是污漬的臉，以及他們柔嫩的小手......「納粹」與「孩子」的雙重身份，就這樣既矛盾又統一地融合在這批戰俘身上，直刺觀眾的理性，使人的心緒不能不搖擺起來。此片的攝影是傑出的，特意在這群戰俘沮喪無奈的表情下，一次又一次以特寫鏡頭突出他們骯髒臉上的清亮雙眸，那是少年人尚未被污染的真誠的眼睛。

仇恨不息持續戰爭與死亡

卡爾毫不留情地虐待他們，野蠻地訓練這批孩子排雷，不顧安危地催逼他們快、快、快，最終導致訓練考核時出現爆炸事故；但這並不能激起卡爾的同情，他像對待最低等的奴隸一樣，去對待這批進入排雷區的戰俘，任他們或生或死。這些戰俘除了冒著死亡危險排雷外，食品供給也全無基本保障，以至於這群瘦骨嶙峋的孩子難忍飢餓，去偷吃被鼠糞污染的牲畜食料。之後，一個患病的孩子在嘔吐時不慎觸發地雷，被炸身亡。

影片不時以唯美鏡頭展示丹麥西海岸的優美風光。靜闃無人的遼闊海灘、海鷗飛翔、浪花拍岸，景色是那樣安詳，而匍匐在沙地上的德兵，正小心翼翼地寸寸試探，謹慎排雷，隨時可能粉身碎骨。電影不斷突出這種對立的情形，顯出戰後的和平中，由於人心裡的仇恨不息，這裡其實仍然持續著尚未終止的戰爭與死亡。

朝夕相處的日子，漸漸影響著丹麥軍士長卡爾，影片令人信服地表現了卡爾的轉變。戰俘中有一對雙胞胎，當其中一人被炸成重傷，送到醫院死亡後，卡爾向雙胞胎的另一人隱瞞了可怕的真相；從此，他開始稍稍關心這批孩子，到後來，他帶著他們踢球，用水龍頭給他們沖澡，有如父親。

真誠無邪戰俘贏得戰勝者

影片對德軍戰俘的表述，更多是側面敘寫他們少年人特有的精神世界。排雷之餘他們聊天時，各自講出內心的理想與願望，他們緬懷千瘡百孔的祖國，腦子裡思考的是戰後的重建，是未來沒有戰爭的和平生活，有人想去搞建築，有人想要當鉗工，他們積極、熱情、向上......不過，他們畢竟還是孩子，影片中他們口中出現最多的句子還是：「我想回家」、「我要媽媽」，顯出他們的本色。

片中一個具沖擊性的急轉情節，是丹麥軍士長卡爾的狗被炸死的一幕。在清掃過的雷區，狗卻觸雷而死，這一突發事件讓本來已經對戰俘十分友善的卡爾暴怒；他像對待牲畜一樣對待眼前的戰俘，逼他們並排走過這片沙灘，以生命來檢測是否安全無雷。他認為他以前對這班德兵太好是一個錯誤，他們是敵人！必須像對待敵人一樣毫不留情。這情況直到一個丹麥小女孩踩到地雷......這時，德兵雙胞胎中尚存的那個男孩，英勇地前去施救，終於使這丹麥小女孩安然地回到淚流滿面的媽媽懷抱，而男孩自己，卻因自從得知弟兄死訊後常常出現幻覺，成功救援後，竟自走向雷區，被炸身亡。

這些德國孩子心無芥蒂，不存成見，願意捨命救另一個丹麥人！他們的真誠無邪，他們對他人生命的尊重，軟化了丹麥軍士長卡爾剛硬冰冷的心。至此影片讓人看到，孩子挽回了成年人卡爾，戰俘反而贏得了戰勝者！

重新詮釋仇敵重新理解愛

影片的尾聲非常感人。在完成排雷任務回程途中，車上所載地雷突然爆炸，在即將返回祖國之際，多數德國戰俘喪命。當卡爾向丹麥軍方復命時，他被告之，丹麥需要更多熟練的排雷手，所以，倖存的德國戰俘不得回國，必須留下繼續冒險排雷！這一次，丹麥軍士長卡爾站到了德國戰俘一邊，他毅然抗命，把汽車開到德國邊境，釋放德兵，翻越國境線，逃回祖國-此時，全部得以生還的排雷德兵，只有四名。

觀看《地雷區》一片，感受是沉重的。二戰結束至今已逾七十年了，今天的人們對那場攪動半個世界的戰爭只是風聞，如同傳奇。這部影片，以其高度寫實的風格，把觀眾帶入歷史現場，在貼近生命體溫的直感中，解構「國家」、「正義」、「戰爭」、「敵人」這些冰冷的詞語，從而重新詮釋何為仇敵，也重新理解愛。

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