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權力的一粒塵沙，落在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評新片《理查•朱維爾的哀歌》

號角月報加拿大版 二零二零年十月

導演是故意把這部電影拍成這副模樣的。拍過很多大片的90歲導演伊斯伍德，完全知道怎麼樣能叫影片好看、叫座；這一回，他偏不。他要讓這部影片在平淡中爆發出力量，以激動觀眾的心，而不是他們的眼睛和耳朵。故此影片從頭到尾，你都像是在美國南方城市尋常的街道、公園、家庭、辦公室......出出進進，就像是你身邊的生活，以及你抬頭低頭都可遇見的人們。越是這樣，你越會覺得，發生在理查•朱維爾身上的事情，也可能會發生在你身上，於是，你對理查的關注，就與你對整個社會的關注聯繫起來了。

像許多小男孩期望自己長大了當警察，捉拿壞人保衛好人一樣，理查一直有這樣的夢想，儘管其他男孩子長大成人之後，絕大多數改變了志向，去追求新的目標，理查仍是童心依舊。奧運會上，他很高興自己成為一名保安，在百年奧運公園維持治安；他以嚴格負責的態度執勤，第一個發現了可疑的爆炸物。在疏散人群之時，爆炸發生了，由於理查的及時發現，大大減輕了傷亡人數，一時間，理查成了媒體追逐的「物件」，報刊電視爭相報導，默默無聞的理查頓時成了名人。

然而，理查這樣的高光時刻，僅僅維持了三天。

FBI在探案過程中，「犯罪側寫」顯示對理查的懷疑。根據以往案例中某一現象：有種想出名想瘋了的人，會「賊喊捉賊」，自己製造危險，自己報告。特別是那種渴望成名的底層白人男性，機率很高。照這種邏輯，在全無事實依據、僅憑推測的情況下，FBI開始朝這個方向辦案；而當地報紙《亞特蘭大憲法報》的女記者以色誘為餌，從負責探案的警官那裡得到這個資訊，率先向社會報導了理查作為頭號嫌犯受到調查的新聞。

何況在理查的事件上，懷疑他的是FBI，報導他的是當地媒體，全都是具有社會公權力的部門，是普通民眾所一貫相信的。理查的律師曾說過：「一點權力會把人變成惡魔。」現在，這權力的惡魔肆無忌憚地撲向理查，鋪天蓋地都是關於他涉嫌犯罪的報導，只要一打開電視、廣播、報紙，馬上可見他的大幅照片，以及導向定罪的標題。各路記者包圍了他家，他只要一腳踏出家門，無數話筒立即堵到他嘴邊：「你是怎麼安置炸彈的？」「你打算自首嗎？」「你會潛逃嗎？」

影片絕妙之處在於，當警方愈加傾向於認為理查有罪的同時，理查的律師沃森越來越堅信理查是無辜的，他從理查真誠的眼神得到直覺的判斷，之後以最高測謊結果，和對案件的實地調查，進一步證實了這一結論。由此他堅定要全力保護公民理查一家的權利，為理查洗清「莫須有」的罪名。影片裡，這位看上去有點吊兒郎當的律師沃森，聰明敏銳，富於正義感，與蓄意定罪的那位一身制服，表情嚴肅端莊的警長形成鮮明對比。

公民的正常生活不應該受到騷擾，警方雖然有權力對懷疑對象進行深入調查，但在沒有定案之前，公民不應遭受嫌犯的待遇，也不應被曝光，受到社會壓力。限制公權力，保護公民的自由，一直是西方國家憲法落實在刑事司法進步上的推進方向，這其中也有《聖經》所啟示的崇高原則。

在長達88天的司法調查中，理查深陷輿論壓力，他和相依為命的母親孤單地躲在房間裡，只能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到外面可怕的記者陣，以及他們手中如槍的長筒麥克。這情形，簡直就像《列子》裡的寓言，那個被懷疑偷斧子的鄰居，越看越像是偷斧子者，連他的舉手投足，無不引人生疑。履行職責，報告危險，保護生命的理查，活生生被認定恐怖事件的罪犯，情何以堪？

看這部影片的時候，正是轟動中國的張玉環冤案平反的日子。無辜而被懷疑為殺人犯的張玉環，終於從服刑27年的牢獄中釋放出來，取消對他的指控唯一的理由就是「疑罪從無」。這件事在中國網路上掀起了強烈的聲浪，人們感歎之餘，也欣慰中國司法艱難地向前邁進了一步。代價是張玉環被殘酷的刑訊逼供，被狗咬，兩次自殺，愛妻離婚，漫漫無盡的服刑......

其實，為理查脫罪一點不難，他的報案與恐怖分子聲稱有爆炸物幾乎同時，理查不可以在一分鐘之內跑完這段距離，這是他無罪的實證。然而FBI與媒體都對此視而不見，他們不僅囿於自己的偏見，而且濫用手中的公權力，對一名普通公民的生活造成了嚴重的損害。這是理查個人的哀歌，也是美國的哀歌，是當今美國政治、司法、媒體全面左轉，愈來愈走向僵化、極端、偏離正道的寫照。

老導演伊斯伍德這部毫無新奇的影片，平淡而深沉，當人們忍耐著看完之後，居然紛紛在網上給予了很高的評分。相信若不是疫情期間，銀幕落下的一刻，影院裡必定充滿掌聲。

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