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依之地》憑甚麼勝出?—評金球獎最佳電影《無依之地》Nomadland
說來也怪,這次史上最冷清的一屆電影「金球獎」,卻在太平洋彼岸的中國引起不小的轟動。更怪的是,這轟動又是出於完全對立的兩個原因,一面是大讚從中國出來的華裔導演,第一次站上了金球獎的領獎臺,是中國人的勝利;另一面則是挖出這位獲獎的趙婷曾經揭過中國的底,她的獲獎算是「辱華」!兩種聲音圍繞趙婷的身份和政治立場發生激烈衝突,叫人搞不清中國人到底是得了面子還是失了面子,反而使她獲獎的電影《無依之地》被冷落到一邊了。
其實影片《無依之地》是很值得分析一番的,可以說,它的獲獎不是偶然的,它正是好萊塢日趨乾涸的荒漠裡,結出的一粒乾癟種子。
本來,這部背景被設定在2011至2012年的電影,極強地觸動了一直被忽視的美國廣闊「鐵銹地帶」近20年的衰敗,可以是面向現實的一次探險;但作為80後的年輕導演,趙婷似乎無力進行深刻的揭示與反思,她選擇的是另一條路,一條十分討好的路—向哲理轉向。她將沉重深刻的社會問題,改寫為空靈抽象的人生體驗,於是,影片就像那段弗恩走過海邊懸崖的鏡頭,只是從現實的邊緣繞了一個彎。
這本屬無奈的處境,趙婷的鏡頭不斷推進深入之後,竟逐漸變為對這生活的喜愛,在此中品味出了難能可貴的滋味。然後,影片一路下去,愈來愈滑向對弗恩生活方式的鼓勵,直至達到這樣的程度:無依、孤獨的生活是值得讚許的生活,為此,就算是有朝一日有了可依之地,也可以捨棄它!
為甚麼這部影片走著走著,就一個大轉身,以過程為終點,將半途視為永恆了呢?深究起來,或許不全在年僅三十多歲前半活在中國,後半活在海外的導演自身,而是來自她所受到的教育與文化的洗腦,來自於當今左派思潮的影響。剝開影片的表像,你會看到充斥在電影內涵裡的,全是合乎主流意識形態的各種元素:崇尚自然、環保、節能、活在當下、標榜個性、突破禁忌、展露天體,以隨性而活為自由,視傳統家庭生活為老套……
導演趙婷以75歲的斯萬基為代表,展示這個族群美好的一面,看他們是如何達觀,飽經風霜又處事泰然。斯萬基的肺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大腦,醫生判定她只剩幾個月的命,她平靜地講述舊日見聞,以詩意的語言描述科羅拉多湖畔無與倫比的美景,之後,她含笑上路,繼續追夢前行。這一段趙婷拍得相當用力,演員表演得也十分自然,但怎麼都難以掩蓋人為編造的生硬感。
弗恩曾有兩次回歸常規家庭生活的機會,但她都放棄了。如果說妹妹家裡眾人關於買房的談論,讓她意識到這種追求的荒謬無聊;在戴夫家裡則是她已經深知自己不再屬於定居生活了,在舒適的床上她輾轉難眠,終於還是回到自己的房車裡去。影片最後是她的車在朦朧霧氣中駛向遠方……趙婷有意在片中多處使用這種半明不明,有晚霞也有黑暗的視覺效果,隱約表達一種生命並無確據的隱憂。
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景啊?在迦南,全地都是他的,同時又沒有一片地是他的,他活在作主與作客之間,活在「已然」與「未至」之間。到妻子去世需要下葬的時候,他還得花重金從當地人手裡買一塊墓地。他在這地漂泊,悠長歲月,到處支搭帳篷。
同樣是活在無依之地,甚麼使亞伯拉罕與與影片主人公弗恩不同的呢?是生命的方向。亞伯拉罕「羡慕一個更美的家鄉,就是在天上的」,他存著信心而活,在地如同在天;弗恩不是,她只是流浪,流浪向遠方。而遠方是甚麼?詩人海子說「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人造的詩意不能填補一無所有的空缺。弗恩若有所得,亦若有所失。
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