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太空到貧民區
大學時，他主修航空工程；然而，在即將畢業之前，他卻告訴我們：「我決定去中學做數學老師。」這個決定讓我們驚訝不已，避免爭執，只能接受。
「為甚麼你偏偏挑選貧民區的中學呢？」
「我很想幫助那裡的孩子，教育是他們脫貧唯一的途徑。」
「我們不是反對，只是希望你能仔細想清楚。」我記得自己這樣回應。
「你不是一直都鼓勵我們要幫助人，而不要凡事以金錢掛帥嗎？尤其是我們亞裔的移民，更需要回饋社會。這不是《聖經》的教導嗎？」我無話可說了。
有一次，我又忍不住對兒子說：「你要知道，老師的薪酬總是微薄的！」
雖然這話讓他不悅，但他還是耐心解釋：「我不需要奢華的生活，也不介意貧窮一些；我們亞裔移民的生活頗為富裕，那是我的學生們無法想像的。」
「我回家時，你們可以為我付機票；換新車就把舊車給我；上餐館你們結賬；將來分家產時就多給我一份。」他還會這樣幽我們一默。顯然，他思慮周詳，知道自己將面對怎樣的生活。
「上次，你提到那個應該能拿到大學獎學金的女生，最後決定上哪個學校？」妻子問。
「哦，上學期她懷孕，輟學了！」兒子有點喪氣地說。
「你提過可以拿運動獎學金的那個男生，最近如何？」妻子又問。
兒子嘆了一口氣，說：「他進了青少年管教所！」
這是許多低收入家庭的孩子無法翻身的原因之一。
「我只是好奇，身為數學老師，你盼望自己能怎樣幫助學生們？」
「數學只是幫助他們進入大學的門檻。我盼望能幫助他們學習做正確的選擇，並且成為他們的榜樣。我是他們每天見到、接觸到的成功例子。」
「好，我們以你為榮！」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他一點鼓勵。
「貧窮只是問題的冰山一角，他們沒有健全的家庭，也沒有正確的價值觀，只有不盡的引誘和損友。於是，為非作歹、吸毒、未婚懷孕，最後完全依賴社會福利生活，然後他們的下一代又繼續這個循環。他們面對的問題非我能解決，我只願他們能對自己的生活負責，充實自己。我承認我只能幫助極少數的人。」
「我的學生們能進入大學的機會非常小，至今只有兩、三個進入大學的，但有一個也退學了。」他的語氣裡滿滿的疲憊無力。過去一年持續的疫情給兒子很大打擊。
「一整年沒有考試，自然也沒有可見的成績，學校讓所有學生升級。雖然我給他們上網課，可是沒有人認真學習，他們知道沒有考試就索性不學了！」兒子很無奈。
「一年的光陰浪費了，實在可惜。難道，家長不督促他們嗎？」妻子感嘆。兒子則搖頭苦笑。
「當初跟你一起到貧窮學校任職的老師們還繼續嗎？」上次回來的時候，我問他。
「只有我一個人留下。」聽得出他並不想提及這話題。
年輕的老師雖有理想與抱負，可是從學生身上看到的實況，讓他們一腔熱血很快就涼了，這也難怪貧窮社區學校留不住好的老師。
「最高的理想，就是能幫助沒有機會的孩子達到他們的夢想。兒子盡了力，我能體會……」我喃喃自語著。
是的，不是凡事都只有成與敗，過程中所得到的收穫，往往才是最珍貴的。
李道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