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誰能指證她有罪呢?—評電影《美國叛徒》
然而,此時此刻,她被押上美國的戰後審判法庭,坐在被告席上。這位本名吉拉斯的「軸心薩莉」,正在面對她犯有八項「叛國罪」的嚴重指控。其中任何一項罪成,她的下場都將毫無疑問是死刑。檢方代表國家質問:「還有甚麼罪比叛國罪更重?因為這罪,非與一人為敵,而是與全國為敵。」
吉拉斯無助地坐在動物鐵籠般的關押處,一道弱弱的光線斜照下來,像一線生機。她知道,現在她的命運交在12位陪審員的手中,而在法庭上,她已經見過他們仇恨的目光了;幾乎所有人都相信,為德國人賣命的播音員吉拉斯必死,留給她的日子,不過是審判過程的這兩個月而已。
或許,川島芳子、李香蘭曾有過與她相似的經歷吧!她們都被視為「漢奸」,只是在審判最後發現,有著日本名字的川島芳子其實是中國人,而取了中國名字的李香蘭卻是個日本人。結果,中國人作漢奸,殺無赦,川島芳子就給斃了;日本人替日本做事,合情合理,李蘭香無罪釋放。
拉福林是專做大案要案的人,他有著成功人士特有的高傲與自負。一開始,他對吉拉斯這樁早已定性明確的小案子不屑一顧,認為只是走個過場罷了。所以,他第一次與當事人吉拉斯見面是不愉快的,他完全沒有料到,死到臨頭的吉拉斯居然是一個骨頭比他還要硬的人。他忍不住提示她:「你現在是美國最大的惡人,你與希特勒唯一的不同之處是,他已經死了,而你還在呼吸。」他把要吉拉斯簽字的《代理委託協議書》扔在她面前,冷酷地丟下一句:「階下囚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現在,她卻要為二戰中的作為,承擔叛國的罪責。命懸一線的吉拉斯,要再一次為活著而奮鬥。
歷史上,每一場禍患之後,都需要找出替罪羊的人物,由他們承擔一切罪責,好叫其他人可以心理滿足地活下去,而這個替罪羊,往往不一定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好像,人們也不在乎這個,是誰並不真的重要,重要的是需要有這麼一個人!所以就有了這樣的定論:夏朝之亡,因為有個喜妹;商朝之亡,因為出了個妲己;西周垮掉,因為禍國的褒姒。後蜀花蕊夫人曾寫詩自辯:「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國破家亡,為甚麼要追罪於一個深宮婦人呢?
歷史從來沒有真正的公正,歷史也從來沒有走出這種定罪他人的程式,何況吉拉斯真的為納粹廣播了多年,鐵證在案呢!
她的辯護律師拉福林不愧是那種「只接轟動全國案子」的大牌律師,電影用他的大段獨白,表現他卓越的辯護。拉福林首先引用了總統羅斯福與作家海明威的名言,提醒法庭眾人必須理性地認識戰爭。他強調,吉拉斯所播出的每一句話,都是來自戈培爾的文字,吉拉斯沒有自由,她是「軸心薩莉」的扮演者而已。他警告陪審團,如果吉拉斯被判有罪,那麼言論自由就不再是人們的權利,它將變成一種特權;如果是這樣,特權則可以被收回,在任何時候,以任何理由。需要為軸心薩莉的作為承擔責任的,是第三帝國的宣傳機器,是希特勒與戈培爾,不是吉拉斯!
這實在是一段發人深省的論證!尤其在被政治家普遍煽動起「國家主義」情緒的今天。魯迅曾感嘆說,在中國「少有撫哭叛徒的吊客」,豈止中國,哪裡不是呢?近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事件震撼全球,瞬間,正義的情緒之下,有多少咄咄怪事!彷彿普京所發動的瘋狂戰爭,也讓全世界開始發狂。因為他們在譴責普京,嚴厲制裁俄羅斯這些正當手段之外,「溢出效應」開始翻湧—歐美各國紛紛禁止俄運動員參賽,取消了俄芭蕾舞團的演出,連一百多年前的柴可夫斯基作曲的經典芭蕾舞劇也被封了個遍,甚至貓科動物國際聯合會也一本正經地宣佈要禁俄羅斯貓!
公允,不失偏頗,是一件何等難的事啊!
影片中,在拉福林律師的努力下,吉拉斯的案件最後的宣判結果是,八項叛國罪指控被駁回七項,僅最後一項部分成立。而為這剩下的部分罪名,她被判30年刑期。1961年她出獄後在天主教學校作教師。
今天,半個世紀過去了,她和她的辯護律師團隊裡的各位都已作古,埋進歷史的塵埃,願歷史裡所存的啟示不被湮沒。
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