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命之樹》看電影藝術的發展
去年5月,世界三大電影節之一的「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在一片噓聲中,將「最佳影片獎」頒給了泰倫斯˙馬力克 (Terrence Malick) 執導的影片《生命之樹》(Tree of life)。影評如冰火兩重天,譽之者讚頌倍至,貶之者嗤之以鼻。影片放映發行後,觀眾不能接受的比例尤高,認為這部影片太「超前」了。殊不知,馬力克要的就是「超前」。從這個角度講,馬力克是電影界中少有幾位「為藝術而藝術」的導演之一。
讓電影走向藝術新形式
在電影還沒有成為藝術之前,它不過是一種「高科技」的玩藝兒。對二十世紀初的人來說,能目睹活動的投影實在是一種奇幻現象。正是這種影像連續性所表現出的敘事功能,讓電影走向藝術,成為一種新的藝術形式。在無聲時代,電影只適合比較誇張的手法,因此,那一階段的最高藝術成就基本以喜劇為主,代表人物是卓別林。
有聲時代開啟後,電影一度模仿話劇,大量對白、吵吵嚷嚷,隨著對電影特殊性認識的加深,電影開始遠離話劇,走向了獨立的藝術形式--長鏡頭、特寫鏡頭、蒙太奇、音響效果、寬銀幕、環繞立體聲......將電影的表現力一次次推向新的高度。電影裡的對話大量減少了,而電影的意韻更加深厚,更富含蓄之美。
電影的出現直接導致小說的沒落,顯然,在敘述功能上電影比小說更優越,它的直觀性和喜聞樂見的特點,讓小說相形見絀。電影帶來的直接後果是,最優秀的小說作品被迫向哲理方向發展,同時,呈現不可改編性。因此,當代最有藝術力度的小說,幾乎都很難拍成電影,如《第二十二條軍規》。
捕捉生命中的難忘片段
挑戰電影文化地位的是電視劇。電視劇的出現讓電影感受到小說曾經的痛苦。電視劇強大的敘事功能,逼電影出讓它在敘事藝術中所佔的份額。現在,又輪到電影尋找轉型的時候了;與小說選擇的道路相似,一些電影開始部份地撤出敘事領域,努力向思想性、哲理性、詩畫性方向轉移,對電影來說,這是一著險棋;同時,這也是必須的。《生命之樹》就代表了這種努力。
敘事顯然不再是《生命之樹》的核心所在,注重情節完整的觀眾,一定會覺得這部電影拍得莫明其妙。馬力克通過這部影片讓人們領受的,並非一個嚴密的故事,而是捕捉流水般的生命過程中,那些恆久難忘的片段。
從某種意義上說,馬力克做的並不錯。每個人回想自己的生命歷程,印刻在他記憶深處的,不就是這樣一些難以磨滅的片段?那些無法抹去的場景,在腦海裡鮮明地閃動、重映,如影片中的一些鏡頭,不是嗎?觀眾如果能理解,馬力克所拍攝的,不是我們眼睛所看見的日常生活中真實的景象,而是人心底對生活的感受、印象、回憶、想像、思索、追尋......就會讀懂此片。他的鏡頭,不是客觀的,而是主觀的。用王國維《人間詞話》的語言來說,即「有我之境」。
導演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如此閱讀此片,你會覺得導演馬力克真是高手中的高手。仰拍的綠樹,女主人翁一次次夢幻般的輕舞、嬰兒花苞般的小腳、海底飄搖的水草......都拍得充滿詩意。更難能可貴的,是導演把生命的反思推向宇宙、推向永恆,帶領人去思考生命的根基。從宇宙、星座、銀河系、有著美麗光環的火星、從太空看地球、再到小行星撞地球......馬力克將他對生命的認識,通過這些鏡頭一一寫出,引人深思。
《生命之樹》的情節重點是父親與兒子的成長經歷。父親代表傳統的一代,一切靠自己的努力來搞定,專制而自信;長子剛剛進入青春期,「俄底浦斯」情結最深的時刻,兩代人的生命互相糾葛,顯出生命過程的掙扎與折磨。
馬力克力圖表達他的某種思想情懷,讓原本以敘事為中心的電影走向抒情、走向寫意、走向詩畫哲學的境界,《生命之樹》是他為此交出的第一份作業。不幸的是,說理並非電影所長,而且,拓荒者最初的開墾也一定是探索性的、不成熟的,再加上個性化電影也常常由於太過個人主觀性,而令他人不知所云,致令這部《生命之樹》存在大量匪夷所思之處--正如真正的現代主義詩歌、小說都很難讀懂一樣。
美國,無論它靠電影賺取了全世界多少錢財,它奧斯卡的含金量卻一直無法比得上金熊、金獅、金棕櫚。後者更注意藝術品質,更強調發展導向,更看重思想內涵。戛納電影節主席羅伯特˙德尼羅解釋此片獲獎原因時,認可了《生命之樹》的追求:「我們都認同不管是它的容量、重要性、方向,都適合得金棕櫚......我們絕大多數認為這部電影很偉大。」
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