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她一生
媽媽的靚湯已變成過去式,她不會再為我殷殷加飯布菜,更不會坐在桌前光看我吃而自己不起筷。媽媽總是說:「忙完之後沒胃口,食不下,不用理會我;乖孩子,你儘管吃,媽見到你愛吃,就已經滿足了!」
媽媽在年前逝世,我沒法回去送她最後一程,也就沒有聽到她最後的叮嚀,從此再也嘗不到她為我做美味佳餚和愛心湯,但我帶著廚房百味紛陳的思念埋在心底,畢竟在餘生足堪咀嚼、回味、感恩。媽媽在我三、四歲時跟爸爸離婚,我似乎不曾為她的不辭而別哭過。想想也是,那麼小的年紀,恐怕不知人間悲歡離合的感情。只記得天天都由爸爸騎單車送我上幼稚園,那位校長湊巧又姓何,何姑娘對我很好,而我也交回很好的成績。媽媽不在身邊,我更要努力讀好書,否則誰會可憐我?
在我小學期間,媽媽曾回來帶我去市區作「一日遊」。到了今天,依然難忘那條鄉間的小徑,早上她接我出城玩樂,那段路一下子便走完了;但到晚上回家時,同一條泥路的河邊小徑,仿似一個走不出去的迷宮,又黑又長又沉悶。
大學階段,我經常去港島西環探望已有另一頭家的媽媽,她每次總愛為我搞一場盛宴,擺滿一桌子的餸菜,而且全都是鮑參翅肚等名貴食材,好像她要給我吃盡山珍海錯,才足以補償過去十多年撇下我的內咎。每次看到年邁的母親,仍撐著為中年兒子的飲食而操勞時,內心很過意不去,但老媽堅持這樣做,身為兒子的只好以為敬為孝,好讓她不用有別的歪想,更不希望她誤會兒子不理她......
有好幾次,她拿著煮好的飯和湯,事前沒吭半聲就親自送到西環我任事的報社,弄得我尷尬非常,自覺很是不孝,怎可以讓老媽子當菲傭?後來我想出了新招,定時約她在山道天橋下的金唐大酒樓飲茶,自此,老媽便可以開開心心地坐下跟我聊天。
媽媽如今已經不用再操勞了,她走完了一生,帶著我的思念和眼淚,漸漸消失在那條鄉間小徑的盡頭。
何良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