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讀史鐵生《想念地壇》(上)
安靜中審視自己內心
2002年,史鐵生寫了《想念地壇》。「想念地壇,主要是想念它的安靜」然「地壇的安靜並非無聲」。他聽到了:暮鴉雨燕在吵鬧吟唱,風吹雨落,大地四季放歌;歷史的斷牆殘垣講述興衰意義;古藤老樹在提醒世事滄桑。「地壇應該記得,有一個人,搖了輪椅,一次次走來,逃也似地投靠這一處靜地。」他逃出喧囂、吵雜、浮躁的「圍城」。於是,「人便不那麼慌張了,可以放下心來把你的每一個動作都看清楚,每一絲風飛葉動,每一縷憤懣和妄想,盼念與彷徨,總之把你所有的心境都看得明白。因而地毯的安靜,也不是與世隔離。」
史鐵生不是陶淵明式的逃避隱逸,而是要在安靜中審視自己的內心。現代人不由自主旋入黑洞,要以各種方式弄出響聲動作,吸引眼球。嘴巴快的人多,耳朵勤的少。就算是沒有發出物理的聲音,丹田也要吸進氣,憋住勁,逮住時機,以各種方式推銷自己,展示自己,宣示存在感。好像臉書和微信上的那許多發帖,內容對發帖者其實不重要,也無須驗證;渴望的是被點讚,刷的是存在感,唉,波瀾起伏的那顆心的欲望!還有用暴露身體,甚至自殘身體來製造響聲動作的。劉震雲筆下有羅長禮喊喪,「喊出來就可以張揚!他的生命是沒有意義的,喊出來可以幻覺生存的意義。」 現代人在喧囂和吵雜的環境中,大把吸入各種聲音,極大部分沒有經過一顆安靜的心靈來過濾,宛如不分品質的食物,進入到《鏡花緣》那無腸國之人的果腹中。
作者的心對「他」發問
在「四周和心中的荒曠」帶來的安靜中,「一個無措的靈魂」,仿佛「走回到生命的起點。」在這樣的感覺到自我缺乏的安靜中,作者的心對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他」的存在現狀、特點、終極歸屬,發出疑問,「心說我怎麼會是他呢?」這問題好似好笑,其實很扎心。當年一個小子在闖蕩深圳時,成功了、發達了,但在靜夜時,他問:我是當年那個盼望有梁山伯與祝英台般愛的他嗎?
作者的心問,「看他究竟有甚麼倒霉的特點,或還將有甚麼不幸的徵兆」。史鐵生1969年初從北京下鄉到陝西延安附近,同年四月因腰腿病回北京治病;1971年因病情加重再次回北京治療;1972年,年僅21歲的他雙腿癱瘓,開始坐輪椅生活;1974年進入到街道工廠工作;1981年又因腎病回家休養;1998年查出尿毒症,靠隔天透析來維持生命。青春本應是健康而自由的,但他卻在病痛中,輪椅上艱難度過,看著周圍人自由行走的身體,對於個人的境遇命運,他難道不是更有權利詢問嗎?
把希望寄托上帝身上
作者的心問,「想看看他終於怎樣去死,赴死之途,莫非還有絕路?那日何日?」傳統思想是以今生和理性做出發點的,「未知生,焉知死?」史鐵生卻從死,回頭看生,這是靈魂詢問人生的樣式。他在安靜的詢問中,「......聽見了那恆久而遼闊的安靜。」這安靜是一種「溫柔的聲音,同時也是強迫的聲音(林語堂語)」。這安靜、這聲音,其實就是上帝的慈愛而又威嚴的聲音,史鐵生在疾病中,聽見了上帝的呼喚,他祈求上帝-「在絕境中,史鐵生把僅存的希望寄托到上帝身上。」這聲音指引他,要把一些東西寫下來,「寫,真是個辦法,是條條絕路之後的一條路。」對於他而言,安靜不是斷絕因果,寂靜入滅,進入空門;安靜後,人可以走出嶄新的路子來。耶穌提醒世人,空空的心靈並非安全,因為那污鬼邪靈會乘機而入。惟有美善的上帝的靈進入人的靈魂,人才可以靠著祂的帶領,走公義聖潔的道路。
史鐵生自稱職業是生病,業餘在寫作。韓少功是這樣說的:「史鐵生是一個生命的奇跡,在漫長的輪椅生涯裡至強至尊,一座文學的高峰,其想象力和思辨力一再刷新當代精神的高度,一種千萬人心痛的溫暖,讓人們在瞬息中觸摸永恆,在微粒中進入廣遠,在艱難和痛苦中卻打心眼裡寬厚地微笑。」
權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