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作品《豐乳肥臀》與生命意義(二)
莫言寫史--狹義的歷史五十多年,加上義和團時期則是近百年的歷史;諾貝爾對他寫史給予較高評價。我認為他的歷史觀反映出相對主義的思想,正義和非正義模糊、是與非模糊,甚至意義與非意義界限難分,而個人的感受才是真正有意義的。
相對主義的歷史觀
描寫抗戰勝利的18章非常能表現出這層意思。前面的鋪陳是「我」吃大姐來弟奶子的曖昧,共軍爆破大隊隊長兼政委魯力人和五姐盼弟的瘋狂性交。共軍士兵和老百姓們狂歡勝利的時候,「我」卻很失落,「抗戰勝利了,但上官金童被乳房拋棄了。我想到了死亡。我要跳井,或者投河。」「我」對抗戰勝利並不那樣激動。
二姐夫司馬庫和國軍抗日別動大隊就在慶祝的時刻,和美國顧問巴比特率領人馬回來,強行驅趕共軍,打死打傷十幾人,勝利導致新爭鬥的開始。其實,我認為就在勝利慶祝的時候就友軍相殘,同室操戈,並不符合歷史真相,至少不是普遍現象,但作者編寫出這段,要表達其歷史相對性的觀點。
國軍來了後,又開始軍民新的狂歡、猛吃、海喝,章錢兒吃得撐死了,酒肉從嘴巴鼻孔噴出。個人的可悲,折射出中國百姓如此狂歡,其實是舊的悲劇謝幕、新的悲劇開幕而已,沒甚麼值得這樣慶祝的!這就是歷史的相對性。
巴金《寒流》中的結局,也有就在抗戰勝利夜人們歡呼時,男主角汪文宣悲慘的死去,但並無抹煞百姓對抗戰勝利的喜悅,這是兩者的區別。
踏在白骨上的勝利
作者淡化民族戰爭勝利意義,他又怎樣描寫國共戰爭的歷史結局呢?書中第四卷一開始28章,講共產黨剛勝利後的人生狀態。最先三句話他用了一個語式「和平年代的第一場大雪遮蓋了死人的屍骨......東方紅,太陽升!」暗含這種勝利、這種新的歷史一頁翻開、這種帶有個人崇拜的心情來歌頌新的時代,但其實只是踏在白骨上的勝利,沒有甚麼是與非的東西。
作者在今天的情況下往回看,對共產黨執政後給人民帶來的一些苦難多有感受,這是很正常的感受,也是很好的反思;但問題是當時國共相爭時,哪一個黨更為腐敗、政策對民族發展和人民生活更為阻礙,作者不予表達,所以,歷史的重要結局意義也就不重要了。
整個28章勝利的慶祝,集中在鄉親們又開始趕「雪集」、過「雪節」上,而選擇「雪公子」和「雪公子」要履行的「神聖職責」,乃是過雪節的重頭戲。「我」被幸運選上當了雪公子,我的「神聖職責」是甚麼呢?就是觸摸女人的乳房,給女人們祝願;可見歷史的新起點對人的意義,不過是趕集中的刺激而已。
30章進入到和平建設時期,小學校開課了,這是很喜樂的事情,作者寫了一位紀瓊枝老師上課;她先做了一些搞笑的事,然後教大家唸歌詞:「舊社會,好比是,黑咕隆咚的枯井萬丈深,井底下壓著咱們的老百姓,婦女在最底層。新社會,好比是,亮咕隆咚的日頭放光明,金光照著咱莊稼人,婦女解放翻了身,翻呀麼翻了身。」稍稍品味,就明白是一種諷刺的寫法。
沒有「上帝的故事」
作者其實是反抗所謂歷史唯物主義的樂觀。歷史唯物主義者沒有看到,人的罪在歷史中發展的情況,在解釋歷史時的確蒼白無力,然而西人有句話:「倒洗腳水連孩子一起倒掉。」如果連歷史的正義感、意義感也找不著,可能就很可悲了。
美國內戰時期的南方將士也是有血有肉,南方的政治及軍事領袖戴維斯和李將軍都是個人道德品行高尚的人,美國人尊重他們個人,但絕對認為北方的勝出是具有歷史正義性的。
從歷史相對性,自然就引向歷史的荒謬性,書中顯示出的荒謬的社會想像,簡直是比比皆是,好似一部荒謬詠嘆調:壞人揭發富人、槍殺司馬的兒女、短腿啞巴和大姐的婚姻、女人為了食品像狗一樣......各種事情交織在一起,表現出世事的無常和荒唐。在這荒謬的歷史進程中,人民是苦難的、無力的、無助的,而力量也是盲目的。作者表現了對中國老百姓所飽受的苦難的深沉同情、憐憫和嘆息。
西方社會歷史又怎樣呢?1957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法國文學家卡繆的作品《西西佛的神話》中的主角,就是西方社會人生無意義感和荒謬的反應。西西佛找不到人生歷史的意義,我們從莫言的小說中,也看不出歷史的出路在哪裡?的確,僅僅在人的範圍中,在一個封閉的宇宙系統中找人類歷史的意義,是絕無可能的。History就是His-story,沒有「上帝的」 「故事」,人自話自說,歷史無終極意義可言。
權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