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作品《豐乳肥臀》與生命意義（三）
莫言這本小說的一個主要特點，就是充滿了對苦難的描寫。的確，中華民族近現代歷史正是一部苦難的歷史，今天許多還活著的人也曾經歷一段這樣的歷史。從作品中，我們能感受到作者對人民的苦難充滿了同情和同理心。
都在苦水的浸泡中
曾穎評價得十分中肯：「在莫言的文學世界裡，最讓人難忘的，並不是光艷偉岸的小人物，而是那些鮮活著的卑微生命......這樣的作家，應該是值得尊敬的。這樣的作品，只有經歷過苦難並敬畏著生命的人，才能寫得出來。」
書中的眾生苦難深重，宛如一幅悲慘世界。從時期跨度來講，打書中從義和團時期講起的近百年，苦難不斷，深度不減，從個人到群體到民族，都在苦水的浸泡中。
「我」的八個姐姐，無一不在苦難中死去！大姐來弟因不堪被一個由領導包辦、在朝鮮戰場上失去雙腿、有變態行為的丈夫虐待，和情人相會時不慎殺死丈夫被槍斃；二姐招弟被手榴彈炸死；三姐領弟發瘋後投崖摔死；四姐想弟為了救家人不被餓死，自賣為妓女，性病發作爛死；五姐盼弟投身共產黨，思想極左，但文革時自殺而死；六姐念弟嫁給美國顧問，後被手榴彈炸死；七姐求弟自幼被俄國富家收養，60年代因太餓而一次吃了太多東西而脹死；八姐玉女因不堪媽媽用極端方法得到糧食，投水而死。「我」因是兒子，被重點保護，但也很慘，晚年甚至流落街頭，神經不正常。
苦難中人失去尊嚴
書中描寫的苦難，許多是直接摧毀人生命的苦難，比如各種原因--餓殍遍野、殺戮無數，到達一個地步，人見到死去的親人和鄉親已無動於衷，近於麻木！「鑼聲一響，死難者家屬便齊聲號哭。她們哭得都很不情願似的......好像不是為親人痛苦，而是為了完成鎮長派給的任務。」（10章）
最讓人心裡難過的，是苦難中人的尊嚴完全失去了。七姐受到良好的教育，改名喬其莎，是醫學院的校花，但因飢餓，被炊事員張麻子用饅頭引誘，麻子讓她像狗一樣爬在地上，把饅頭丟到她前面，她在地上抓饅頭，麻子就從後面姦污她，整個畫面，不堪忍受。
媽媽的經歷是最悲慘的，李曉燕的文章有很細緻的總結。「童年的她，是封建禮教的受害者......少婦時的母親，是婆婆、丈夫的出氣筒，男尊女卑的觀念，使上官魯氏受盡了苦難創傷......在飢餓的年代裡，她用胃袋偷糧食，然後再回家嘔出來。飢餓、病痛、凌辱、顛沛流離、痛失兒女......母親默默地承受和容納著一切，歷盡坎坷與磨難。」
顯惡隱惡 入木三分
那麼，作品中是怎樣透析苦難產生的原因呢？首先，人民的愚昧無知和封建思想。司馬大牙和上官斗得到「情報」：德國人沒有膝蓋，沾屎必死；於是，對那些手持洋槍洋炮的德國鬼子大擺屎尿陣，可泣可悲。（13章）裹腳陋習，包辦婚姻。其次，人禍大於天災。整本書，雖然寫了天災帶來的苦難，但幾乎就是一部人禍史，就是天災，也因人禍而造成慘劇。第三，制度的變革，對減少苦難的作用不大，因為人心太敗壞。當共產黨的五女兒回來清算二女兒和六女兒時，媽媽呼天悲號。（23章）女兒的兒女，無辜的小朋友，因為政治的原因，在不同的政權下一一死去。《聖經》說，「因為世人都犯了罪，虧缺了神的榮耀。」 作者雖沒有自稱是基督徒，但對人的惡的普遍性仿佛理解得很深。他在領取諾貝爾獎的演講中，說出一句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難用是非善惡準確定性的朦朧地帶，而這片地帶正是文學家施展才華的廣闊天地。只要是準確地、生動地描寫了這個充滿矛盾的朦朧地帶的作品，也就必然地超越了政治並具備了優秀文學的品質。」在作品中，不僅「顯惡」描述得驚心動魄，而在摩西詩中提到的「隱惡」，其實也刻劃得入木三分。
權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