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新片《 一 九 四 二 》折在哪裡?
這是一部讓人感到渾身寒澈的影片。蒼涼的天空下,是荒蕪的大地,一群緩緩蠕動的難民,向著未知是否能獲得拯救的方向掙扎前行。生命如塵泥,隨時都在流失,倒斃道旁的餓殍與吞吃死屍的野狗,哪個更好一點?《一九四二》裡的逃荒者,活也活得毫無意義,死也死得毫無價值。
選擇性抹掉這段記憶
導演馮小剛試圖用電影再現歷史上這悲慘的一幕,讓人們溫故往事,記住我們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有過怎樣不幸的經歷。不幸的卻是,《一九四二》票房慘敗讓馮導始料未及。他曾憑藉《唐山大地震》賺了11億,對歷史災難題材不由得信心滿滿,可事實讓他大跌眼鏡,人們寧願選擇開心一笑的《泰囧》,而將空空蕩蕩留給《一九四二》。馮導很憤怒,抱怨觀眾素質太差。但我想,馮導完全用不著動怒,他在影片結尾所表達的情形與影院中的現實不是正吻合嗎?回鄉途中失喪了一切的老東家,認領了另一個失喪了一切的小姑娘(這小姑娘就是後來編劇的母親),她在後來的日子裡從來不提1942,她的精神深處以「選擇性遺忘」抹掉了這段記憶。如果當事人都把這場歷史忘掉了,馮導又怎麼能喚醒壓根兒不知1942年大飢荒是怎麼回事的後代呢?
一份打撈不起的沉重
《一九四二》竟是一份打撈不起的沉重。影片中,馮小剛試圖尋找災難背後的原因。有自然的因素,大旱和蝗蟲造成嚴重的糧食短缺;有戰爭的因素,日本侵略導致大批流民逃難;有政治的因素,統治者在複雜時局中左顧右盼、討價還價救災不力;有地方主義的因素,陝西省懼於河南逃荒者甚眾的壓力,竟然開槍阻止難民的湧入;有宗教的因素,缺乏信仰的民族對死亡漠然......砸進上億人民幣來拍攝此片的馮導,期望通過多角度的全景式描述,來揭示這場造成數百萬人死亡的悲劇之理由,為這個災難重重的民族尋找某種解釋。
《一九四二》顯然是二十年後另一場大飢荒的影子。不過,若肯將歷史的鏡頭拉長,便會看到在三千年的中國歷史中,1942年其實是個小個案。據學術界普遍接受的可靠記載,中國歷史上人口大量滅亡的事情屢次發生;以漢末為例,東漢時中國人口曾達到5959萬,漢末連年征戰後,人口陡降至1616萬,損失百分之七十以上。此後中國人口恢復到漢末的水平,大約花了一千年!論災難,放在全世界的環境裡比較,中國當之無愧地遙遙領先,無與倫比。通過一場災荒來探討中國社會的苦難,無疑是很有意義的。然而,對於一個歷史虛無主義的導演來說,他既不相信歷史背後有某種必然的因素,他如何能洞穿錯綜複雜支離破碎的現象,而找出本質與意義?
除死亡之外就是活著
特別喜歡嘲弄宗教的馮小剛,再一次把苦難歸罪到上帝身上。影片中一個教友問天主教神父:「這裡發生的一切主知道嗎?」 「......世上發生的一切,都是主的旨意,但這個不是,這是魔鬼幹的。」 「那上帝為甚麼鬥不過魔鬼?如果鬥不過,為甚麼要信?」對話停在這裡,馮導自以為聰明地又一次戰勝了上帝。影片的鏡頭在河南與重慶之間切換,在天上的日本飛機與地上的難民長隊間搖擺,對意義沒有確據的馮導拍下了眾多雜亂的場景,如一堆碎片,始終不能定焦。影片裡接連不斷地死亡,充其量只增加了淒慘的程度,不是悲劇。
王怡牧師在一次講道中說:「今天我們失去了一種真正面對悲劇的力量。」《一九四二》裡遍佈著飢餓和死亡,說盡了中國人的命若螻蟻,毫無盼望。然而也正因為沒有盼望,苦難也算不得苦難,只不過是無盡的受罪,用今天流行的話來講,叫「悲摧」。在《一九四二》裡,如果你除掉一切多餘的枝節,剩下的,除了「死亡」,就是「活著」。「死亡」與「活著」,提煉出中國人的生存狀態;而關涉「死亡」與「活著」的另一個至關重要詞--「生命」,恰恰從來不被看見。沒有生命,怎麼能有悲劇?
吃生命的糧永遠活著
影片主人公老東家喪了家產、喪了親人,甚至喪了長工和佃戶之後,他的念頭只是:「死得離家近點」。那個家,仍是地理意義上的家。兩個多小時的《一九四二》就停止在他掉頭回家之際,影片的弦外音告訴觀眾,老東家和他領的小姑娘活下來了,但他們活在對1942的遺忘中。就像今天幾乎沒多少人知道中國歷史上,曾經有過許多次人口大規模死亡的紀錄一樣。
在多數華人眼中,賣火柴的小女孩可憐地凍餓而死,很少人注意到在那篇童話裡,她最後幸福地升到天堂與祖母相聚。信仰的光輝照亮了小女孩的生命,她的死,何嘗不是復活?沒有信仰,就沒有盼望,不認識上帝,那麼多的苦難就真是白受了。如此,有電影《一九四二》又如何?沒有電影《一九四二》又如何?結果是差不多的。如此,馮導又怎麼能責怪別人不看他這部毫無新意的片子呢?舊約《阿摩司書》可以替《一九四二》作註解:「主耶和華說,日子將到,我必命飢荒降在地上。人飢餓非因無餅,乾渴非因無水,乃因不聽耶和華的話。」懂了這話的,就算在飢荒中,也是有福的。他也必會明白新約主耶穌的話:「我是從天上降下來生命的糧。人若吃這糧,就必永遠活著。」
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