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孤獨與渴望讀《白色的鳥藍色的湖—寫給史鐵生的信》有感(上)
號角月報加拿大版 二零二三年二月
患血管瘤導致高位截癱
張海迪,八十年代初期的年輕人可能沒有不知道她的。她小時候因患血管瘤導致高位截癱,15歲隨父母到農村時,給農村孩子當老師,自學針灸醫術,為鄉親們無償治療,後來又當了無線電修理工。她雖然沒有機會走進校園,卻自學完成了從小學到碩士研究生的課程。她在1983年28歲時開始文學創作和翻譯,發表了許多的作品。筆者當時並未讀過她的作品,主要的印象就是,她是一個社會宣傳的身殘志堅英雄般人物,是一個有躺平的理由,有怨天尤人的資本,但卻選擇和堅持走了自尊自強,有益於社會的路的人。筆者最近讀到她在20多年前寫的散文《白色的鳥藍色的湖—寫給史鐵生的信》,確像是有些進到她的心靈世界,以及她對於生命的感悟中了。那裡面是有趣的、豐富的,但又是不能完全理解言喻的,就像國畫中的留白。
視史鐵生如心靈的兄長
友誼。她的散文是寫給史鐵生的信。鐵生在19歲時因患脊髓病而截癱,然後和海迪一樣,在輪椅中繼續人生,然而他的心靈是自由放飛的,誠如海迪在文中引用他的話:「天上,白色的鳥,甚至雨中也在飛翔。」海迪早就知道了史鐵生,並對於他的病情感到心裡沉重。她第一次與他的見面是在北京的第五屆作協大會上;在餐廳吃飯的時候,鐵生在她身後叫她,他們握手問候認識了,她當時的印象是:「你比我想像的要高大健康。你的笑容溫和而樸實,一副可信賴的兄長的樣子……我說不清那些印象來自何處,但它們彷彿又是我熟悉的:陝北的黃土高坡……」可能每個人心中都渴望有一個哥哥的情節吧,宣傳中的海迪是堅強的,但她何嘗沒有這情節呢?何況她的身體是殘疾的。史鐵生比海迪大幾歲,鐵生曾經到陝西的黃土高坡插隊下鄉,隨後截癱返回北京,他在苦難面前是樂觀的,沉思於信仰,也堅持寫作,總之他是堅實可靠的。從那刻起,已經喚起了她視史鐵生如心靈上可敬重倚靠的兄長的情懷,這真是美好啊!今天的你我他,也會有這樣的渴望,但也許半生過去,仍在尋找。 自覺向深深的海溝沉落
孤獨與渴望。海迪在文(信)中講了她得病後的經歷。她很小就截癱了,醫生檢查的橡皮錘和大頭針落在和紮在她的身體上,但她在那時對病情沒有害怕,因為不知道這對於她的人生意味著甚麼。直到在一個寒冷的冬天,媽媽揹著她走出北京中蘇友誼醫院大門時,「那一次我偷偷地哭了,我知道我的病再也治不好了。一路上我不停地用凍紅的手背擦著淚水,我不敢哭泣,我怕媽媽聽見我哭,我知道她比我更難過……一片灰濛濛的天空,那是我二十一歲的天空,我做了最後一次脊椎手術,在病房裡平躺了一個月之後,人們用擔架抬著我出了醫院的大門,空中飄飛著凌亂的雪花,眼前一片灰暗的迷茫,我覺得自己正向深深的海溝沉落……」筆者讀這些句子,心裡有一種說不清的難受感覺,有一種懺悔感。生下來就是殘疾帶罪性
小時候,鄰居有一個比自己小的孩子得了小兒麻痹症,他的哥哥和我差不多大,父母帶他去了許多地方醫治,但最後還是失敗了。夏天時,小弟弟的殘腿上許多手術後的傷斑顯露出來,當時周圍的孩子們欺負他,推他打他後跑開,戲弄他,用話語侮辱他,開口就叫他“bāi、bāi”(重慶土話的「跛子、瘸子」)……他怯生生地渴望和孩子們玩,他對大家都降卑示好,鬥雞、藏貓等,他參加不了;玩煙紙、削砍板、打牌等,他可以參加的,但孩子們還是嫌棄他,筆者當年就是這些孩子中的一個,覺得這樣對待他是很正常的,他哥哥也沒有處處維護他。殘疾人心裡的苦楚是我們難以想像的!其實,每個孩子生下來的心靈就是殘疾的,帶著罪性的,缺乏對身體殘疾者憐憫、尊重、平等對待。每個心靈都需要醫治,自己的道德力量是遠遠不足的,真正需要的是超越的力量。
利益的朋友令人更孤獨
海迪談到她的孤獨。在作協會議中她坐著輪椅,在眾人之間是孤獨的,她兩隻手緊緊絞在一起,說她很怕在大庭廣眾中出現,很怕見人,內心「有一種說不清的怯懦」;但她又渴望見到人,只是一旦到了人群中,「我又是那樣脆弱」。有一次她參加會議,當主持人宣佈全體起立,奏國歌時,千百人齊刷刷站起,她陡然不知所措,依然不得不坐著,她強烈渴望站起來和大家齊唱:「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此時,無須講甚麼孤獨是一種靜美,她的孤獨是和身殘、脆弱相聯的,她強烈渴望像一個身體正常人那樣站起來。就在那天的會場上,她的目光無意間看到了史鐵生,「你也坐在過道上,你坐得偉岸挺拔,你的表情沉穩平靜。我覺得緊縮的心猛然放鬆了。」兄長般的朋友的姿勢,竟把她帶出了孤獨和恐懼,她的渴望也實現了,她的精神和眾人一樣,站立起來。這強烈地感染了筆者,人生真是需要孜孜不倦地尋求,珍惜心靈深契的朋友和兄弟,眾多利益聯繫的朋友,恐怕會使自己更孤獨。
權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