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鐵人
我大概還是十四、五歲那年,一天爸爸看完醫生回家,對媽說醫生診斷出他患上胃潰㿉㿉瘍,從此天天要與大包小包藥丸為伍;身為三行工頭的父親,強壯的體格形象自此在我心目中開始破碎。以前爸爸無論做到如何汗流浹背,我只消看到他那古銅色發亮的肩膀,總聯想到他就像何家活脫脫的「山寨」鐵人楊傳廣,引以為豪。
父親是木匠,打從我懂事開始,他每天早出晚歸,日灑雨淋辛勤作工。他的「大隻佬」身材,其實是替別人起屋掙錢養家的「副產品」。
他經常向弟妹憶述抗日戰爭年代的行軍苦役,說自己曾被拉伕去當軍,抓壯丁時逃不掉,而不得不「打日本仔」,軍旅生涯物資極為匱乏,糧食尤其不足,而為了填飽肚子,不知誰出的餿主意,在大夥兒的米穀包子裡,滲放了極幼細沙粒,目的要讓士兵維持「飽肚感」。
結果,國軍打勝仗,但父親的胃就打敗仗了,長期被沙粒留在胃壁不斷絞磨,不弄出胃㿉潰瘍才怪。清楚記得有一晚父親赴宴後,回家胃部極痛,他說在宴會上食了禾花雀,因而極度不適,其實是他胃出血。從此,我對所有涉及禾花雀的食譜都敬而遠之,而對日軍侵華更有「切膚之痛」了。
父親「健碩」身軀的背後,有著潛藏的死穴,表面風光終究不敵胃痛折磨。然而,他沒有自怨自艾,也不曾放棄自己「手作」專長,建設了一間又一間的房舍,包括自己動手造屋給家人居住。鐵人老爸,我愛你。
何良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