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子之手 從不介意
頓時心裡躊躇，我的範疇是醫學皮膚科（Medical dermatology），不是美容皮膚科（aesthetic dermatology），我的訓練專業於治療皮膚的疾病，卻不懂改善皮膚的質素。正想問責負責篩選轉介的姑娘，病人已徐徐脫下那細緻的純棉白色手套。
「我三個月後要結婚了，害怕在教堂行時，他不願意執著我的手。」
然後我看到一雙皸裂的手，苔蘚化的皮膚滿佈了深淺不一的裂痕，以及欲脫還連的皮屑，從手掌根部到十隻指頭，全不能倖免。經過四個家庭醫生及兩個皮膚科專科醫生的診斷，皆斷定是濕疹。四年內輾轉用過不少外用藥膏和口服藥，但病情只稍微舒緩，卻從未得到根治。「濕疹不是該從小就有嗎？我這個皮膚問題，是因為新冠疫情，需要每天用搓手液十數次，才弄成這樣子。」病人原來是幼稚園教師，自然需要這般頻繁的消毒程序。
「痛楚比較多，尤其是龜裂的地方。」那就奇怪了，濕疹的病機必然製造出各種發炎中介物（inflammatory mediators），刺激神經末梢，從而引發痕癢，嚴重時可令病人每秒搔抓，破壞生活進程。如果症狀是痛楚比痕癢多，那就要重新評估是不是濕疹。
隨即和病人做了仔細的檢查，在普通光線和紫外光燈的照射下，加上皮膚鏡（dermaoscopy）的十倍放大，清楚看見手掌上的表皮呈現極度角化性增厚（Hyperkeratosis），區分成大小不一的病灶，缺乏明顯邊界，同時亦剝離成為銀色的皮屑，遺下縱橫交錯的裂痕，驟眼看去活像給人千刀萬剮。若然是濕疹，病灶較少呈現角化性增厚，反而多見鬆解性剝落（Dermolysis）和浸潤性的破損，甚至出現水泡和細菌感染。我問病人，腳掌有沒有相似的皮膚問題？病人驚訝地回答：「有！」像是懷疑我有預知的能力。
看過腳掌上有相同的病灶，便告知她患的是牛皮癬，不是濕疹。
「為甚麼之前六位醫生，皆診斷是濕疹?」
病人聽過解釋後，似懂非懂地拿著處方離開了。
兩個月後，她回來覆診，甫坐下便見到她燦爛的笑容，比室外的陽光還要明媚。然後她遞過兩張結婚照片給我看，驟然瞥見她的一雙手，仍帶著牛皮癬。
「還未痊癒嗎?」我禁不住問，心裡有一絲絲內疚。
「行禮當日只好了七成，於是特地穿上白手套，生怕他見了不喜歡。後來當儀式開始時，他便親自脫下我的手套，還全程執著我的手，直至整個婚禮完畢，原來他從來都沒有介意。」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神祝福的結合，絕對不會因為皮膚的不完美而被阻隔。
梁貫哲醫生
